天边有两朵云

一 　　我在這個城市裏漂泊了許久，我是這個城市的流浪者。 　　每個迷人的夜裏，我像孤魂一樣遊蕩在各個酒吧，喝着色彩斑斓的雞尾酒，抽着男性化的MARLBORO，肆意地揮霍着我即将消逝的青春。獨自坐在酒吧高凳上的我，像一輪空虛的月亮，明亮、孤獨、悲傷。酒吧裏有很多男人都迷戀我，因爲我的美麗外表和不俗的談吐，還有别的女人很少有的那種風情，這些都能滿足他們可憐的虛榮心，更重要的是我不要婚姻，不談愛情。 　　酒精的麻醉讓我獲取了短暫的快樂，深夜，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我像一隻被遺棄的貓，一邊給自己舔傷口一邊敲擊冰冷的鍵盤，寫一些我自己看了都感覺虛假的文字換取鈔票來維持生活。 　　和我同住的葉子總在這時候悄無聲息地給我端來一杯咖啡，睡意正濃的她總是在我耳邊說出那句永久不變的格言：“白菜，找個人嫁了吧。” 　　葉子是個乖巧的女孩，她太善解人意，她的目光太敏銳，能刺透我的外殼，看到我的心靈深處最脆弱、最隐秘的東西。我承認自己渴望一份真愛，但我更怕生活的瑣事讓我變得庸俗。 　　我低頭敲擊着鍵盤：“我不會嫁人，也不想做一個黃臉婆。” 　　葉子悄悄地走了，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空氣中隻有一聲長歎，不知是爲我，還是爲和我有同樣想法的女人。 　　一個星期後，葉子離開了我，和一個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去另一個城市共築愛巢。我想勸她，但又忍了。我知道，戀愛中的女人很傻，什麽忠言都聽不進去。 　　葉子走後，我莫名地有一種失落。不知是懷念在我深夜回到小屋時葉子遞給我的那杯濃香的咖啡，還是懷念有一個人曾真正地關心過我。我說不清。每天晚上回到小屋，我都會無端地發一陣呆。 　　 　　二 　　一個月後，我認識了蘇南。 　　那晚，當我端着“黑爵士”，盯着酒吧玻璃牆外相擁而過的男男女女時，一個身穿破牛仔服的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恍恍惚惚之中聽見他說：“小姐，你端酒瓶的樣子很迷人。” 　　我沒有心情聽這個男人的廢話，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欣賞窗外的景色。 　　“小姐，我是否可以坐下來，或許我們可以談談關于愛情之類令人煩躁的話題。”他似乎并不介意我的漠視，依舊用放蕩不羁的語氣對我說話，而且在說話之間便自顧自地坐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得不把頭扭回來，盯着他足足有三十秒之久。他的眼睛也無所顧忌地直盯着我的雙眼。不得不承認，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散發着一種莫名的魅力。他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嘲弄的微笑。 　　“小姐，你失戀了？” 　　“是啊。”我冷冷地回答。 　　“大概是你甩了他吧？” 　　“哈哈……”我突然大笑起來。 　　他也跟着笑。 　　我看着他，一下子停止了笑，恢複了冷漠的表情，說：“很可笑嗎？” 　　“是的，确實可笑。一個因爲甩了别人而自己覺得失戀的女人在這裏喝‘爵士’，而且還欣賞别人談戀愛，不僅可笑，而且還很有意思。現在，不介意我和你說話吧。”他邊笑邊說。我也禁不住跟着笑。 　　後來，他跟我說，他叫蘇南，是自由職業者，以攝影爲生。一年四季到處流浪爲生命而存在。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也許是好長時間沒有人和我說話了，也許是出于一種苦悶和無聊，那晚，我和蘇南聊了許久。走時，蘇南非常自信地說：“我們還會見面，并且成爲朋友。” 　　我想反駁“未必”，但這兩個字在嘴邊懸了好久，卻說不出來，隻好不置可否地笑笑。 　　 　　三 　　不經意間，我成了這間酒吧的常客。沒事的時候，我便獨自一人坐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慢慢品着啤酒給我帶來的淡淡的憂郁。酒吧裏的燈光很特别。一圈圈的淡藍色中夾雜着紫色、橙色，像極了一個又一個漸漸蕩開的漣漪。不知從哪個角落蕩漾出來的音樂總是一成不變的聲調，這種氣氛對我來講最好不過。 　　通常，在我品嘗啤酒的時候，蘇南便會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的微笑中有一種魔鬼般的誘惑，使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漸漸地我發現自己一天又一天地坐在這裏，原來隻是爲了等蘇南。爲了和蘇南說話，爲了看到蘇南那魔鬼般的微笑。 　　我撥通了葉子的電話，帶着求助的心情。電話那端，葉子的聲音慵懶而惬意。看來，她的日子過得不錯，我邊想象着葉子此刻臉上的表情邊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她。 　　“你戀愛了。”葉子的聲音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直響。“現在，嘗到愛情的滋味了吧，什麽時候帶來，我幫你審查一下。” 　　“你說什麽？”我發暈。 　　“不承認？” 　　“承認什麽？” 　　“傻瓜，”葉子開始滔滔不絕地教誨我。我挂斷了電話，腦子裏一片混亂，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索性，我什麽都不想，就盯着天花板發呆。可是，天花板還在和我作對，它的上面全是蘇南的眼睛。 　　 　　四 　　我決定把自己的感覺告訴蘇南。爲了這個決定，我一夜未眠。眼看着囊中羞澀，無米下鍋，可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下定決心，我坐在酒吧裏，一口氣拿了五瓶啤酒，從上午一直等到晚上。蘇南終于出現在了我的面前。依然是那身髒兮兮的牛仔服，冒着淡淡煙霧的雪茄和那魔鬼般的笑容。蘇南盯着我，一動不動。那眼神似乎要把我扒光，把我的靈魂從我的身體裏揪出來一樣。 　　“你在這裏等了我一天？”蘇南望着桌子上的酒瓶。 　　“對。”我點點頭，出奇地平靜，朦胧中傳來的睡意瞬間被驅逐出我的大腦。 　　“爲什麽？” 　　“不爲什麽，隻想等到你，再對你說句話。” 　　“我在聽。” 　　“有個女人在傻乎乎地愛你。”我的淚毫無知覺地流了出來，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摟着蘇南的腰，将眼淚肆意地抹在他的衣服上，那粗糙的衣服将我的臉磨得生疼。 　　蘇南用寬大而又溫暖的手捧着我的臉，輕輕地吻着我不斷滑過臉頰的淚水說：“看見你，我就知道自己的流浪生活要結束了。” 　　 　　五 　　走進蘇南的生活才知道他和我一樣是靠稿費生活的。我靠的是文稿，蘇南靠的是照片。蘇南拍的照片很特别，給人的感覺古老、陳舊，帶着蒼涼的味道。似乎每一張照片都在無言地訴說着一個故事。蘇南說他的照片和他的生活有關。小時候，他一直生活在鄉下。從他記事那天起，他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裏，是一個遠房親戚收留了他，那個親戚有一個女兒叫果果……我打斷了蘇南的話。我不想知道蘇南和那個女孩的故事，不想讓那個女孩走進我和蘇南的生活。愛情這東西總是很奇怪。來的時候很突然，擁有的時候很自私。我以前總怕自己變得俗不可耐，現在倒覺得俗也是一種美。能和蘇南在一起，别人怎麽看我并不重要。 　　我成了蘇南的保姆和兼職模特。蘇南說他要用相機來訴說對我的愛。以前對于這樣的話我總是嗤之以鼻，現在感覺到的隻有幸福。蘇南會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給我拍照，他說素面朝天的我是最美的。等我們老了，拿出來看看，可以回到過去。每天晚上，我都要爲蘇南照着菜譜做菜，雖然菜的味道總是不夠完美。但蘇南吃得很香。看着他吃，我傻傻地笑，心頭全是甜蜜。我深深體會到了葉子勸我嫁人的原因。 　　夜深人靜時，敲一點文字發出去，爲我和蘇南的生活有點着落。好幾個網友發帖子來說我的文字不再陰冷、憂郁，有了陽光的味道。我笑了笑，把帖子給蘇南看。蘇南看完說：“他們說得對，我是你生活的陽光。”我問蘇南我是他生活的什麽，蘇南想了想說：“雨露。”“酸。”我們笑着扭成一團。 　　 　　六 　　蘇南外出采風去了。 　　蘇南說他要辦個人影展，賺點錢，在這個城市買套房子，安個家，結束我們的流浪生活。 　　以後的日子，蘇南天天打電話來，叮囑我記得吃早餐，不要把胃搞壞了；記得外出要披外套，不要感冒……我在電話裏靜靜地聽，乖乖地答應，然後在關愛中沉迷，回味我和蘇南的點點滴滴。偶爾，我給葉子電話，像個老太太一樣，唠叨好久，話的主題全是關于蘇南的。葉子抗議說我重色輕友，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開心，現在體會到了愛情的滋味了吧。末了，葉子問：“現在不怕變成黃臉婆了？”我說：“黃臉婆就黃臉婆吧。爲了蘇南，值！” 　　秋天來臨，夜裏，已經略有寒意。我早早地把自己裹在被窩裏，拿本書，慢慢地翻閱着。 　　“叮……”電話響了。 　　我飛快地抓起電話：“喂，蘇南。”這是我和蘇南的愛情專線。 　　電話那端沉默着。 　　“蘇南，你說話呀。” 　　“我……” 　　“說呀。”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現在在老家。把我養大的表姨死了，她臨終前，一直拉着我的手，叮囑我，要我……要我……照顧果果。”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白菜，你聽我說……” 　　“你的故事太老套，你可以另外找個離開我的理由。”我吼叫着，挂斷電話，并把線拔了。 　　恍恍惚惚，像在做一個夢。我的腦海裏有兩個詞在交替閃動：“虛假——真實——虛假——真實……” 　　我又一次去了酒吧。 　　坐在高高的吧台邊。孤獨地喝酒，孤獨地流淚。前來搭讪的人都被我古怪的眼神吓跑了。喝完酒，我跳進瘋狂的舞池，來了個徹底解放。我跳到領舞的旁邊，和他對着狂舞。我知道自己有蹦迪的天分，現在總算發揮了個淋漓盡緻。曲畢，我快要虛脫。有冰涼的東西從臉上劃過，我沒有抹，隻是任它靜靜地流…… 　　 　　七 　　三天後，我去了另外一個城市，在一家外企找了個工作謀生。除了上班，沒有任何社交，連鍵盤也懶得動。每個失眠的夜裏，總會看見蘇南的臉。他的臉熟悉而又陌生。 　　兩年後，我給葉子打了個電話，告訴葉子，我要結婚了。葉子在電話那端尖叫着，說蘇南找我找得好苦，他幾乎每天都要向葉子詢問我的地址。葉子說蘇南現在連家都沒了，因爲他沒有遵守表姨的意願。 　　“你爲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說：“明天，我就要結婚了。” 　　“我找不到你。”葉子很委屈：“你的手機停機，信箱也停了，我上哪兒找你。” 　　 我什麽也不想說了。 　　“你愛他嗎？和你結婚的那個？”葉子問。 　　“他是我的上司，他會給我一個家。”我說。 　　挂斷電話，我一個人在黑暗中坐着，許久許久…… 　　我忽然覺得自己和蘇南像地上一群覓食的螞蟻中的兩隻，在茫茫蟻海裏相遇，互相碰了碰觸角後，蘇南這隻螞蟻說前面有個地方有食物，于是我跟着蘇南走。在此之前我們沒見過面，可是最後我們又在茫茫蟻海中丢失了彼此…… 　　晚風很涼，仰頭看見窗外有兩朵雲，它們向着相同的地方飄進。原來可以成爲一朵美麗的雲彩，一陣風吹來，它們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