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桑树下

傍晚時分，一場密集的暴雨沖刷掉了校園裏積澱的灰塵泥土。徐徐涼風吹拂下，花草樹木舒枝展葉，容光煥發。雨後的空氣清新而潔淨，彌漫着幾許溫馨、幾許濕潤。夏日裏難得有這樣一個涼爽的傍晚，我吃過晚飯，信步向校園外走去。校門口的小店都擺滿了桌凳。悠閑的人們喝着啤酒，吃着水煮花生米和鹵香幹，東家長西家短、家事國事天下事地擺開龍門陣。緊挨着大門的是一棵老桑樹，在城裏難得見桑樹，何況是桶子般粗壯的老桑樹，就實在是稀罕。守傳達的老人說他來這十多年了，來時老早就見老桑樹比校園門口的那些香樟樹都要高大，大約有幾十年樹齡了吧。即使是炎炎烈日，那樹上濃密的枝枝葉葉也會送來一片蔽日的綠蔭。這會兒，一群三姑六婆早早占領了這個絕好的陣地，正熱烈地讨論着哪家時髦的服裝店衣服降價了，哪家超市裏的食品又打折在搶購了，哪個地方又發生了一件新鮮有趣的事。經過雨水沖洗後的老桑樹，翠綠的葉片油光發亮，青翠欲滴，顯得精神抖擻。樹枝在清風中随風擺舞，樹上的小水滴不時灑在姑娘、媳婦身上，引得人群裏陣陣驚叫。小巷裏走過來一個打着赤膊的光頭男人，肥大的褲衩裹着粗腿，腳踏夾板拖鞋，一副懶散、随便的小市民模樣。男人牽着的小男孩，不過六、七歲模樣，單眼皮眯成一條縫，鼻梁上有幾粒小雀斑。小男孩嘟着嘴，挂起油瓶，滿臉不高興。“兒子，你看，那不是桑樹嗎？”光頭男人驚喜地指着老桑樹。“爸，好大一棵桑樹啊……”小男孩掙開光頭男人的手，幾乎是歡呼雀躍地小跑過去。光頭男人如釋重負，從褲兜裏掏出煙來，美美地吐着煙圈。小男孩穿過“娘子軍”，幾步竄到樹前，仿佛如獲至寶。三姑六婆們逗小男孩：“小孩，沒見過桑樹吧？”小男孩搖搖頭。“你幹嘛樂成這樣？”沒待小男孩回答，光頭男人得意洋洋地走過來：“崽啊，爸爸沒騙你，這下你那些寶貝可以吃飽了！”原來，小男孩從鄉下弄來幾十條蠶，每天寶貝似的養着。誰知蠶兒一天天長大，桑葉卻供應不足，眼看着蠶兒餓得幹瘦，小男孩急得吃不下飯，哭鬧着要父親找桑葉。光頭男人隻好帶着兒子大街小巷地四處找桑樹。聽說校門口有一棵老桑樹，才匆匆趕過來。想不到，看似粗俗的光頭男人竟有一顆如此細膩的心，真叫我刮目相看。晚風輕輕搖曳着老桑樹，葉片間發出的聲響，密密綿綿，細細碎碎。“兒子，這樹太高了，我借把梯子來幫你摘吧！”不料，小男孩一把拽住光頭男人的手，不讓他借梯子。“怎麽啦？”光頭男人很詫異。小男孩指指樹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寫着“請愛護桑樹，不得随意攀摘。”“這有什麽關系，我們不要摘多少……”光頭男人哈哈大笑。小男孩生氣地沖父親叫：“老師說愛護公物人人有責，我不要摘了！”光頭男人愣住了，尴尬地站在那裏。半晌，他蹲下身勸小男孩：“崽啊，天快黑了，先摘點桑葉，咱們明天再去其他地方找！”小男孩默不作聲，隻是拼命搖頭。乘涼的三姑六婆也幫着勸，小男孩眼睛裏全是淚水，但他始終不肯讓步。“再不摘桑葉，你的蠶會餓死的……”光頭男人拿出“殺手锏”威脅兒子。小男孩嗫嚅着：“我不，我不嘛……”小男孩委屈地站在樹下，單眼皮裏滾出了一行淚水。“崽，你莫哭啊，你是男子漢，這點小困難咱們不怕！爸爸帶你去找桑葉……”光頭見兒子哭了，一下子慌了神，忙幫他擦眼淚，耐心地哄着兒子。片刻，父子倆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老桑樹。身後不知有哪個婆娘沖他們嚷：“光頭，漣水河邊好像栽過很多桑樹，快去那找找……”老桑樹下，父子倆成了人們又一個新的話題。男人們說光頭父親太縱容兒子，爲幾片桑葉跑東跑西，要是換了自己，保準打他個屁股開花。女人們說兒子挺懂事，有主見，将來是個有出息的孩子。童心似小鳥，羽毛很美麗。保護一顆不受玷污的水晶般的心難能可貴！我慶幸光頭男人用自己的寬容呵護着兒子一顆純真的童心，讓兒子在溫馨的環境裏自由成長，放飛自己的夢想。和煦的晚風送來老桑樹陣陣沙沙聲，仿佛是對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