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谎言 一个秘密和一份残酷的爱情

他會記我一輩子吧？可是不會是懷念，應該是深深的怨恨吧？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将白色被單上的血迹一點點暈開……

　　一

　　2001年，對我來說是人生最大的轉折點。這一年我考上了西部一所著名高校的中文系，我的父母也在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領取了離婚證，爲他們争吵不斷的婚姻畫上了休止符。我冷冷地看着父親收拾衣物，在父親過來擁抱我的時候，轉身出去，留下父親一人怔怔地愣在那裏。我隻想一個人走走。這些年，每天都要面對父母的争吵，我知道父親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習慣了母親整天以淚洗面，他們婚姻的勉強維持隻是爲了讓我安心考取大學，可是，他們并不明白，正是這種毫無溫暖的家庭才讓我一心要考取大學，我知道，這是自己惟一能擺脫這個不幸家庭的方法。

　　報到的前一天，母親走進我的房間，猶豫地說：“幻兒，明天媽媽和鄭叔叔一起送你吧，你知道，鄭叔叔一直很關心媽媽。我想……”“我一個人去，你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我不等媽媽說完，強硬地打斷。所有的不幸我都要留在這座城市，留在大學以前，而這之後的日子，我要自己去度過，一個人，按照自己的方式。

　　二

　　報到的那天，我穿着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這樣清爽的顔色，如同我此刻明朗的心情。9月的古城，秋高氣爽，碧藍的天空雲卷雲舒，我看着一張張和我同樣年輕的臉，這就是自己以後的生活了，一切都是新的。

　　我沉浸在新生活的快樂中，每天對我來說都是值得期待的。尤其是現代文學課，第一次上課，老師俊秀挺拔的身材和文質彬彬的氣質就吸引了全班同學，尤其是他的聲音，那樣富有磁性。他緩緩地講着沈從文的《邊城》，講着淳樸的湘西風情，講着翠翠孤獨的等待……我的思緒飄到了湘西那個叫“茶峒”的小山城，飄到了翠翠等待的小溪上……

　　下了課，我的思緒還是停留在小說中，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直在期待愛情，如同翠翠在期待她在睡夢裏用歌聲把她靈魂輕輕浮起的年輕人。那天晚上，現代文學的劉老師始終在我的腦海中徘徊，黑暗中，我能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燒，心中藏着一個人原來可以這樣甜蜜。

　　我開始關注劉老師的所有事情，向班裏最三八的女生打聽劉老師的家庭狀況，知道劉老師已經結了婚，孩子剛滿一歲。聽着同學絮絮叨叨地講着劉老師的家事，我的心一點點揪緊，如掉進冰水中，心中的熱切一點點被冰凍，剩下刺骨的寒痛。

　　可是，我沒法停止想念劉老師，雖然我與他之間根本沒有開始，雖然一切的溫暖隻是我自己的幻想，可是，我的心已經滿滿的都是他的身影了。

　　下課後，我緊跟幾步，追上劉老師。“老師，給我推薦幾本書吧。我想更多地了解沈從文。”我找着各種借口跟老師單獨相處。兩個人邊走邊聊，踩在松軟的落葉上，恍如夢中。

　　“還有事嗎?老師還要去買菜。”

　　看着劉老師遠走的背影，我的心裏泛出無限酸楚，這樣一位優雅的男人怎麽可以去菜市場和那些家庭婦女争斤論兩呢?他的妻子怎能舍得呢?

　　三

　　2002年元旦，幾個同學說去各個老師家拜年，我很想看看劉老師生活的地方。

　　開門的是劉老師的妻子，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個子不高，有些豐滿，頭發随意地挽在腦後，穿着很簡單的居家服。這樣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怎麽能配上劉老師呢?我更爲劉老師不平。

　　劉老師的家不大，簡單的兩室一廳，沒怎麽裝修。書房整整三面牆都是書櫃。劉老師的孩子已經一歲半了，隻會說簡單的詞，可是已經很淘氣了，放在手邊的玩具被他一一扔掉，劉老師一次次幫他撿回。在這樣的環境下，劉老師怎麽能看進去書呢?寒暄了幾句，我們告辭離開。幾個同學七嘴八舌地開始議論劉老師的妻子，我心裏琢磨，他們的生活一定不幸福，兩個氣質差别這樣大的人怎麽可能溝通呢?想起父母曾經爲了不幸的婚姻彼此折磨，我真希望，能幫助劉老師早日從不幸的婚姻中解脫出來。

　　四

　　寒假，我沒有去爸爸那兒，也沒去媽媽那兒，他們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我去哪兒都是一個多餘的人。那年的冬天，一個人孤獨地穿梭在校園，突然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寂寞。

　　除夕那天，我躺在床上聽音樂流眼淚，媽媽剛打來電話，她在那邊哭泣地說是如何地想念我，希望我能回家過年。我不是不想媽媽，也沒有怪她重新組建家庭，隻是我不願意出現在他們面前，母親爲了我忍辱了很多年，她應該過上屬于自己的幸福生活，而我的幸福生活與他們無關，我知道，自己現在隻在乎劉老師。

　　電話響了，可能是爸爸吧，我懶懶地從床上爬起來。話筒那邊響起的聲音竟是每天朝思暮想的劉老師那富有磁性的嗓音。“是秦幻吧，一個人嗎?來我家過年吧。你師娘包了餃子，你是南方人，還沒吃過吧?”我怔怔地拿着話筒，恍如夢中。

　　那是我長這麽大吃的最開心的一頓年夜飯，吃完飯，我争着洗碗，卻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盤子，手也被劃破了。劉老師趕忙用自己的手絹包住傷口，讓他的妻子去找創可貼，看着劉老師用寬厚的手掌包裹着自己纖小的手，一股暖流緩緩流入我的心裏。傷口上貼了創可貼，我仍然舍不得丢下手絹，倉促地告辭，生怕老師會把手絹要了回去。

　　手絹是藍格子的，可能是洗得次數多了，很柔軟，有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應該還有老師的汗味吧，記得剛開學那陣，天氣悶熱，老師就曾掏出手絹拭去額頭細密的汗珠。現在，手絹上沾染了自己的血，兩個人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這樣的味道讓我迷醉。那塊手絹就一直壓在我的枕頭下，伴我入眠。

　　五

　　那個寒假，沒事的時候我就帶着小玩具去劉老師家，趕上劉老師的妻子去上班的時候，劉老師就一個人呆在書房，讓我和他的兒子玩。我知道，老師是在避嫌，可是他越這樣，我就覺得他越君子，心裏對他的愛意也就更多。

　　我泡了一杯茶，端過去給劉老師，走進書房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成了劉老師的妻子，可以爲他紅袖添香。看着劉老師額前垂下的頭發，我輕輕地伸手将發梢捋正，正在看書的劉老師本能地向後一閃，我的手停在空中，凝成美麗蒼涼的姿勢。“秦幻，老師想跟你談談。”劉老師打破了尴尬。“我知道你的家庭不幸福，老師也希望你能獲得美好的情感，可是我有家庭，我……”“我知道。”我不等老師說完，就一下子撲進他懷裏，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自己的吻，不待他反應過來，匆匆跑了出去。

　　回到宿舍，我對着鏡子輕輕地撫摩自己的雙唇，這是自己的初吻，它獻給了自己最愛的人，是多麽美好。不自覺地我輕輕地舔着雙唇，那上面，是自己心愛的人的味道，他會不會也在懷念我呢?我按捺不住，給劉老師發了短信“那是我的初吻，我會永遠記得它的甜蜜。”

　　第二天早晨，我還在睡夢中，接到劉老師打來的電話：“秦幻，老師已經結婚了，不要把對愛情的幻想放在我身上。你應該有更好的生活。”沒有等我回話，劉老師就将電話挂了。握住話筒，我淚眼模糊，美好的一切剛剛開始就要這樣結束了嗎?我不甘心。

　　如果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自己最愛的人，應該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情啊。即使不能嫁給劉老師，隻要能擁有他的心也是一樣的。

　　第二天，劉老師的妻子去上班，我又來到劉老師的家。我不管不顧，一頭撲進劉老師的懷裏，今天，我要把自己完整地獻給自己最愛的人。

　　“秦幻，不要這樣……”看着正一點點褪去衣服的我，劉老師急急地阻止。“我隻是希望你能永遠記得我，我不會逼你娶我的。”“可是我在乎，我不能對不起自己的妻子。”說完劉老師憤然離開。我呆呆地穿上衣服，覺得自己很像一個小醜。

　　六

　　離開劉老師家，我一個人在外面遊蕩，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麽。

　　以後的幾天，我去他家，劉老師總說自己有急事，正好要出門，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一心想避開自己，我的心鈍鈍地疼痛。

　　我以爲等到開學，一切就會回複到以前，我還會是劉老師最喜歡的學生。可是，一切都變了。上課的時候，劉老師的眼神再也沒有在我的臉上停留過，完全當我是透明人。自己心愛的人這樣漠視自己，我最後的底線被擊毀了。我開始繼續糾纏劉老師，得到的仍是一次次拒絕。每次看到劉老師的妻子，我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能噴出火來，隻因爲比她晚了一步，自己注定就要與愛情無緣了嗎?

　　在學校超市，我遇上了正在買日用品的劉老師的妻子，徑直走過去，說有事情跟她談。“你知道嗎?我和劉老師已經相愛了，你們的婚姻既然沒有愛情，何必讓它維持。”在咖啡館，我盯着劉老師的妻子冷冷地說。劉老師的妻子怔怔地看着我，“不可能的，我和濤從大學相戀到現在感情一直很好。”逼到這一步，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說：“我已經懷了劉老師的孩子。不論怎樣，我都會将孩子生下來。”我們互相瞪着對方，直到她流下淚，我終于舒了一口氣。這場角逐，自己應該是勝利者。無論是青春、美貌還是心機。

　　七

　　晚上，我如願接到劉老師的電話。見面的時候，我發現，這不是我們兩個人的約會，一起的還有劉老師的妻子。他的妻子眼睛紅紅的，顯然一直在哭。劉老師也是一臉倦意。

　　“秦幻，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希望你能實事求是，這不僅關系我的名譽，也關系着你的名節。”剛一見面，劉老師就鐵青着臉問我，他的手裏卻緊緊攥着妻子的手。到了這一步，我已經沒有什麽退路。“我懷了你的孩子。”“你……”劉老師氣憤得說不出話來，他的妻子也轉身跑了出去。劉老師顧不上再說什麽，趕忙追了出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操場上，初春，西北地區的風依然刺骨，我就站在風中，任淚水被風吹幹。

　　劉老師和妻子不和的消息傳進我的耳中，同學也都開始議論。我明白是爲什麽，可我什麽也沒說。

　　再上課的時候，劉老師越來越憔悴，眼睛中藏着深深的傷痛，他的課不再妙語連珠，偶爾的沉靜，讓教室陷入一片死寂。我的心裏有些刺痛。

　　八

　　事情最終還是鬧大了。據說是劉老師夫妻吵架的時候被鄰居聽到。這一年正是劉老師升爲副教授的考核時間，他的鄰居和他同系，兩個人是最大的競争對手。鄰居爲了能順利升職，将劉老師讓女學生懷孕的事情傳了出去。在這樣一個寂寞的校園，這件绯聞成了大家最關注的新聞。

　　很快，學校找到我，要求我将這件事情說清楚，我說要見劉老師，可是劉老師卻拒絕了。劉老師真的被我傷害得很深，秦幻，成了他最怕聽到的名字。在書記辦公室，我流着眼淚，說自己懷孕了，是劉老師的。那一刻，我知道這樣的話一出口，就将劉老師推向罪惡的深淵，可是自己得不到的，我也不能讓别人擁有。

　　劉老師被辭退，和他一起走的還有他的愛人。我退了學，這個學校沒有了劉老師，還有什麽值得留戀?

　　我向很多同學打聽劉老師的去向，各種說法都有，可是我去了很多地方，還是沒能找到。一年過去了，我從一個城市飄到另一個城市，再次來到上大學的城市，這裏熟悉的氣味讓我窒息。酒吧裏暧昧的燈光、麻醉的酒精，我開始迷惑了。恍惚中碰到熟悉的人，恍惚中被人帶回家，恍惚中見到劉老師……

　　酒醒之後，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面前是一張熟悉的臉，大學的同學，曾經給我送過大捧的玫瑰，卻被我拒絕。男人見我醒來，一把抓起我，潔白的床單上有紅色的血迹，那樣地刺眼。“你大學時不是說懷了劉老師的孩子嗎?”我怔怔地看着床單上綻放的紅色花朵，這些年，我已經分不清自己編造的謊言是真是假，可是，今天，一切被戳穿了。看到面前這張憤怒的臉，我突然想起劉老師那晚憤怒的眼神，他會記我一輩子吧，可是不會是懷念，應該是深深的怨恨吧?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将白色被單上的血迹一點點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