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里的青春

夜已經深了，已快淩晨兩點了。我不想睡，也睡不着。

今天下了些小雨，天氣不無涼爽。父親柱着拐杖在母親的陪同下，步履蹒跚地回福利院去了。生活的重負，兩代人都經曆着，彼此理解，互以寬厚，倒也是一家之幸。

我是一個善于自己拿主意的人，一般不會被别人的言語所左右。我說這是遺傳，父母親就笑，雖然他們的笑容已經那麽蒼老，卻煥發着一股子實實在在的欣慰。

我爲人實誠，在中學時就經常受到同學家人的優待。我還記得初中同學周清文有一個婆婆，都八十好幾了，路也走不動，眼睛也看不清，一聽說有人去找周清文玩她就虎起臉對别人好一通訓斥，但一聽說我去了馬上就會臉上樂開了花。以緻于在她過世後，周清文全家到聖水寺爲他婆婆做百日祭時，我就成了唯一跟着他們在廟宇裏跪着磕了大半夜頭的外人。幾個和尚念經超度，念幾句大家就磕一回。後來，據說他婆婆托夢回來，說已修成了金身去了西天極樂世界。

我還有個高中同學叫田永忠，比我大一歲。他家以前住在翠花街。經常在我去找他玩時，他媽就追出來一再叮囑，叫我多照顧着田永忠，雖然他年齡比我大卻一點都不懂事，弄得田永忠當街窘笑還一個勁撓頭。畢業後他去開元電站做了一名工人，二十年來也少有聯系，我想可能還是他那一直無以排解的自卑心在作怪吧，雖然我認爲他并沒有什麽可自卑的。

少年男人在朋友面前的自卑，一般都會與漂亮女孩的親疏有着密切的聯系。記得在高二的一天下午，學校裏“六一”節搞文藝表演，節目一完也就傍晚了，結果八個模樣俊俏的初三女生妝都沒卸就跟着我倆去公園壩子裏跳舞。

那時公園的舞會是要收票的，一個人五角錢。我那時的女朋友的媽媽是公園裏的職工，于是我女朋友就領着兩個女生去門口混票，而其他幾個就跟着我去不遠處的樹蔭下翻牆。進去後，大家就大大方方地去舞會場地邊的折疊椅上坐了，時而去上兩三個到舞池中間，就着暗淡的露天吊燈和劣質音箱裏傳出來的音樂，跳會兒撇腳的交際舞。我女朋友會跳一點，而我卻不會。有一次她叫我跟她跳，雖然把我拉到了場子中央，結果還是被我跑掉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田永忠想跳舞，但似乎運氣并不好。有一次他就麻起膽子來請我身後的一個女生，可她扶着椅背怎麽都不肯去。我回頭一看，原來是那個皮膚白晰剪着齊耳短發的女孩。她一來就那麽站着，叫她坐也不肯，于是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後來在學校裏時就免不了會叫她在校門口給我買涼菜夾餅子吃，有時還幫我去樓下的雨水溝裏撿下掉下去的東西。我女朋友嗎？她自然就經常帶着好朋友去幫我掃地了。她們在教室後面掃，我就跑到講台前面玩。結果有一次就被我那個古板的班主任給逮住了，我便嬉皮笑臉地搪塞一通了事。

那次跳舞，田永忠是我專門叫去的。我對他說，美女太多，我一個人招呼不過來。結果他一聽，就把一張好端端的猴子臉給笑爛了。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女生過生日，在飯館子裏包了三四桌，并邀請了我和田永忠。我一去就被安在男主人的位置上，結果後來事态的發展搞得我落荒而逃，再也不敢輕易和她見面。十年後，我在虹高市場帶人打水泥路面時，偶然遇見她，一起坐在路邊的藤椅裏快活地聊了大半天，然而事後都沒有再聯系。田永忠很喜歡這個女孩，但一直都沒有成功。或許打那時起，他就已經落下了自卑的病根。

在很多時候，我都免不了對上蒼心懷感激。雖然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但那些記憶的片段，時常都會從深沉的夜幕中漸自浸滲而來，讓我的孤獨，永遠都萦繞着一層淺淡而不消散的溫暖。我知足了，雖然我的愛情之路至今都還那麽艱辛。對此，我也一直感激父母親的開明，雖然他們早就說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就帶回家裏去吃飯，結果二十多年過去了，去過我家的女子實不多見。

如今，我家所在的大院正在籌劃着拆遷。在滿懷了有可能當上新時代“房奴”的欣喜的同時，我不知道需不需要去樓下的院子裏照幾張像留作紀念，包括大門裏那塊我初戀女友在牆邊跺過腳的黑板。或許我們的世界都在不斷地重建，而事關往昔的記憶也會随着時光的流逝而淡然。

原來，時光就是一把雙刃劍，既治愈着我們一路的挫傷，又在我們的心裏結下一個個死繭，以緻于時常感到世界越來越冷，夢靥卻越來越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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