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夜晚

不久前，我擁有了這樣一個夜晚，沒有具體的事務，也沒有目的，卻守夜無眠。

大哥打來電話，說新蓋的樓房基本裝修好了，讓我回家看看。我便在一個周末帶女兒回了趟老家。晚飯後，女兒與侄女們看着電視喧鬧了一陣便陸續睡去。我同大哥交談了些家務事後，打着呵欠的他望着牆上的鍾說，十點多了，睡吧。我說，我還不困，你先睡。

山村的空氣清新，這我知道，何況是在這農曆五月的夜晚。于是我輕輕開了門，決定到屋外轉悠一會便回來就寝。

月亮已經下去了，星星也不是很多。四周的一切，都隻能看到黑黑的輪廓，間或閃過的幾點螢火，更反襯了遠處的幽暗。陣陣清香，淡淡的，若有若無。我想到了這周遭的一切，——那山水，那田野，那道路，還有那林地裏的墳茔，都與我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我此時并沒有刻意的回想、追尋，抑或感慨。我隻是靜靜地看着，默默地感受着，如同這夜色平靜的流淌……

忽然一陣山風吹來，頓生涼意。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過十二點。我踱回家來，披了件衣服，卻仍無睡意。我清楚，這不是興奮與激動所緻，也無惆怅與煩悶揮之不去。都不是。我隻覺得今夜特别舒暢，仿佛這老家的夜晚在誠邀我作一次傾心的交流，我也樂在其中。

我索性泡了杯茶，點燃一支香煙，端坐在門口。要是平時，每當我不想睡時，我會看看電視，聽聽音樂，最惬意的當然是讀幾頁心愛的文字。今夜就算有這樣的條件，也無必要。

我已然是在讀一本書，這本書于我既熟悉又陌生。當我走動時，我以爲我是在欣賞夜色，其實是夜在注視着我。隻有當我靜靜地坐下來，我才真正感到了夜的存在；同時我也感到了自己的存在，領略到了“什麽都可以想，什麽都可以不想”的自由。朦胧中，一切都看不真切，如同一首隻有意境的詩，大概這正是夜的風韻吧。我們總是祈求把一切看個透徹，結果往往到頭來什麽都不明白。恬靜的夜包容了萬物，俨如一位大智者，隻是微笑着無語而視。我以爲這或許是世間太多美妙的事總選擇在夜間發生的理由。比如一朵花的盛開，一片葉子的生長，一顆果實的成形……

萬籁俱寂這個詞并不宜于今夜。當然我聆聽不到，街市裏那激情飛揚的夜半歌聲。有的是起伏的哇鳴，有的是忽遠忽近，時緊時慢的各種蟲聲。我還聽到了三兩聲布谷鳥清脆的啼喚，而且那聲音應該來自飛翔的途中。隻要你肯仔細分辨，還有許多聲音來自于生命之外。你聽，清露又催落了桐花，微風正逗響竹葉。我不禁驚喜于這夜的聲音原來如此豐富而動聽。好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聲音了。至少是沒有認真傾聽過。我無須感謝它們的饋贈，它們是不會在意到我這個匆匆過客的。我也不想矯情地說有多麽留戀，因爲我更懷疑如果夜夜聽到這樣的聲音，我還會不會有興緻再作這樣的描述？但我不能不說，鄉村的夜晚是獨有的，是最像夜晚的夜晚。

一陣急促的狗吠聲提醒我，個别早起的鄉鄰要出門了。我得趕緊上床，免得大哥會有誤解和擔憂。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最完整的夜晚，它屬于我，我也全身心地屬于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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