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全诗译文及注释赏析
发布时间:2019-04-28 08:43:51
出自魏晉西晉·李密的《陳情表》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闵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愍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無伯叔,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内無應門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愍 一作:憫 茕茕孑立 一作:獨立)
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诏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诏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馳,則劉病日笃,欲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爲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況臣孤苦,特爲尤甚。且臣少仕僞朝,曆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爲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
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後土,實所共鑒。願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保卒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祖母 一作:祖母劉)
譯文及注釋譯文 臣李密陳言:我因命運不好,很早就遭遇到了不幸,剛出生六個月,父親就棄我而死去。我四歲的時候,舅父強迫母親改變了守節的志向。我的祖母劉氏,憐憫我年幼喪父,便親自撫養。臣小的時候經常生病,九歲時不能走路。孤獨無靠,一直到成人自立。既沒有叔叔伯伯,又缺少兄弟,門庭衰微、福分淺薄,很晚才有兒子。在外面沒有比較親近的親戚,在家裏又沒有照應門戶的童仆,生活孤單沒有依靠,隻有自己的身體和影子相互安慰。但祖母劉氏又早被疾病纏繞,常年卧床不起,我侍奉她吃飯喝藥,從來就沒有離開她。 到了晉朝建立,我蒙受着清明的政治教化。先前有名叫逵的太守,察舉臣爲孝廉,後來又有名叫榮的刺史推舉臣爲優秀人才。臣因爲供奉贍養祖母的事無人承擔,辭謝不接受任命。朝廷又特地下了诏書,任命我爲郎中,不久又蒙受國家恩命,任命我爲太子的侍從。我憑借卑微低賤的身份,擔當侍奉太子的職務,這實
在不是我殺身所能報答朝廷的。我将以上苦衷上表報告,加以推辭不去就職。但是诏書急切嚴峻,責備我怠慢不敬。郡縣長官催促我立刻上路;州縣的長官登門督促,比流星墜落還要急迫。我很想奉旨爲皇上奔走效勞,但祖母劉氏的病卻一天比一天重;想要姑且順從自己的私情,但報告申訴不被允許。我是進退兩難,十分狼狽。 我想晉朝是用孝道來治理天下的,凡是年老而德高的舊臣,尚且還受到憐憫養育,況且我孤單凄苦的程度更爲嚴重呢。況且我年輕的時候曾經做過蜀漢的官,擔任過郎官職務,本來就希望做官顯達,并不顧惜名聲節操。現在我是一個低賤的亡國俘虜,十分卑微淺陋,受到過分提拔,恩寵優厚,怎敢猶豫不決而有非分的企求呢?隻是因爲祖母劉氏壽命即将終了,氣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怎樣。我如果沒有祖母,無法達到今天的地位;祖母如果沒有我的照料,也無法度過她的餘生。祖孫二人,互相依靠而維持生命,因此我不能廢止侍養祖母而遠離。 我現在的年齡四十四歲了,祖母現在的年齡九十六歲了,這樣看來我在陛下面前盡忠盡節的日子還很長,而在祖母劉氏面前盡孝盡心的日子很短。我懷着烏鴉反哺的私情,乞求能夠準許我完成對祖母養老送終的心願。我的辛酸苦楚,
并不僅僅是蜀地的百姓及益州、梁州的長官所能明白知曉的,天地神明,實在也都能明察。希望陛下能憐憫我的誠心,滿足我微不足道的心願,使祖母劉氏能夠僥幸地保全她的餘生。我活着應當殺身報效朝廷,死了也要結草銜環來報答陛下的恩情。我懷着像犬馬一樣不勝恐懼的心情,恭敬地呈上此表來使陛下知道這件事。
注釋“表”是一種文體,是古代奏章的一種,是臣下對君王指陳時事、直言規勸抑或使之改正錯誤的文體。【臣以險釁,夙遭闵兇】以:因險釁(xiǎnxìn):兇險禍患(這裏指命運不好)。 險,艱難,禍患;釁,災禍夙:早時, 這裏指年幼的時候。闵:通“憫”,指可憂患的事(多指疾病死喪)兇:這裏指他家中不幸的事【慈父見背】見背:背離我,離我而去。這是死的委婉說法。指棄我而死去。【行年四歲,舅奪母志】行年:經曆的年歲舅奪母志:舅舅強行改變母親想要守節的志願。這是母親改嫁的委婉說法【祖母劉憫臣孤弱,躬親撫養】憫:憐憫。蘇教版作“愍”。躬親:親自【至于成立】至于:直到。于:介詞,引出對象成立: 成人自立【終鮮兄弟】終:又;鮮:少,這裏指“無”的意思【門衰祚薄,晚有兒息】門:家門。門衰祚薄:家門衰微,福分淺薄;祚(zuò):福分兒息:同子息、生子;息:親生子
女。又如:息子(親生兒子);息女(親生女兒);息男(親生兒子)【外無期功強近之親】期:滿一周年。功:服喪九月爲大功,服喪五月爲小功。這都指關系比較近的親屬。“期功”意爲“穿一周年孝服的人”。強近:勉強算是接近的【内無應門,五尺之僮】應門:照應門戶。五尺之僮:五尺高的小孩。僮:童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茕茕:孤單的樣子孑:孤單 孑立:蘇教版作“獨立”吊:安慰【夙嬰疾病,常在床蓐】嬰:纏繞,這裏指疾病纏身蓐:陳草複生。引申爲草墊子、草席。【臣侍湯藥,未曾廢離】廢:廢止,停止服侍離:離開【逮奉聖朝,沐浴清化】逮:及,到奉:承奉聖朝:指晉朝沐浴清化:恭維之辭,指蒙受清平的政治教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察:考察和推舉孝廉:漢代以來選拔人才的一種察舉科目,即每年由地方官考察當地的人物,向朝廷推薦孝順父母、品行廉潔的人出來做官舉:推舉秀才:漢代以來選拔人才的一種察舉科目。這裏是優秀人才的意思,與後代科舉的“秀才”含義不同。【辭不赴命】辭:辭謝。赴:接受。命:任命。【拜臣郎中】拜:授予官職郎中:尚書省的屬官【尋蒙國恩,除臣洗馬】尋:不久除:拜官受職洗馬:即太子冼馬(xiǎn),太子的侍從官【猥以微賤,當
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猥:自謙之詞,猶“鄙”微賤:卑微低賤當:擔任東宮:指太子,因太子居住在東宮,這裏是借代隕首:頭落地,指殺身。隕,落【诏書切峻,責臣逋慢】切峻:急切而嚴厲逋慢:有意回避,怠慢上命。逋:逃脫 慢:怠慢,輕慢。【急于星火】急于星火:于星火急。于:比 星火:流星的光 比流星的墜落還要急。指催逼的十分緊迫。【劉病日笃】笃:病重,沉重日:一天比一天【欲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苟:姑且告訴不許:申訴不被允許,告訴:申訴(苦衷)【實爲狼狽】實爲:總結上文狼狽:形容進退兩難的情形【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伏惟:俯狀思量。古時下級對上級表示恭敬的詞語,奏疏和書信裏常用。故老:年老而德高的舊臣蒙:受矜育:憐惜養育【且臣少仕僞朝】僞朝:蔑稱,指被滅亡蜀朝【曆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曆職:連續任職郎署:郎官的衙署。李密在蜀國曾任郎中和尚書郎。 署:官署,衙門圖:希圖。宦達:官職顯達。宦,做官;達,顯貴不矜:不看重。矜,自誇【過蒙拔擢,寵命優渥(南朝《文選》加),豈敢盤桓,有所希冀】拔擢(zhuó):提拔寵命:恩命優渥(wò):優厚盤桓:猶疑不決的樣子,指拖延不就職希冀:企圖,這裏指非分的願望【
日薄西山】日薄西山:太陽接近西山,喻人的壽命即将終了。薄,迫近【人命危淺】危淺:活不長,指生命垂危。危:微弱 淺:指不長淺:不長【更相爲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更(gēng)相:交互是以:因此區區:拳拳,形容自己的私情(古今異義);另一說指“我”,自稱的謙詞廢遠:廢止遠離。【烏鳥私情,願乞終養】烏鳥私情:烏鴉反哺之情,比喻人的孝心終養:養老至終【臣之辛苦】辛苦:辛酸悲苦,這裏指辛酸苦楚的處境(古今異義)【二州牧伯】二州:指梁州(在今陝西省漢中地區)、益州(在今四川省)牧:古代稱州的長管;伯:長【皇天後土,實所共鑒】皇天後土:文中指天地神明鑒:審察,識别【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以保卒餘年】矜憫:憐恤。聽:任,這裏是準許、成全庶:庶幾,或許,表示希望或推測保:安;卒:終【死當結草】結草:指報恩。典故,出自《左傳·宣公十五年》。見成語“結草銜環”,說春秋時,晉大夫魏武子有愛妾,武子病時,囑咐其子魏夥說,自己死後,令妾改嫁。到了病危時,又說令妾殉葬。武子死後,魏夥把父妾嫁出,說是遵守父親神志清醒時的遺命。傳說後來魏夥和秦将杜回作戰,看見一老人結草絆倒了杜回,夜間魏夥夢見老人說是魏武子妾的父親,幫助他是爲了報答
不令女兒殉葬的恩德。現在表示死後也會像結草老人一樣來報答恩情。【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不勝:禁不住。勝(shēng),承受,承擔。犬馬怖懼之情:這是臣子謙卑的話,用犬馬自比拜表:拜上表章聞:使動用法,使…知道。與上文“具以表聞”的“聞”用法相同。
賞析三“多情”的《陳情表》
《陳情表》是李密寫給晉武帝的一份公文,也是我國古代散文中的一篇“奇文”。字字生情,句句含情,《陳情》之情,耐人尋“情”。
傾苦情。文章開篇陳述的是作者不幸的命運:孩提時代,父喪母嫁,失怙失恃;成長時代,體弱多病,零丁孤苦;成人之後,無親無戚,晚有兒息;如今現實,祖母卧病,侍藥難離。“外無期功強近之親,内無應門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句話濃縮了李密祖孫二人凄苦相依的命運,也表露了他滄桑過後的人生感慨。苦情動心,真誠感人。
說難情。首先是進退兩難。一方面是推孝廉,舉秀才,拜郎中,除洗馬。四次征召,先地方,後朝廷。國恩難報,君情難違。另一方面,祖母供養無主,疾病日重。養恩難忘,親情難舍。其次是強人所難。在辭不赴命,辭不就職之後,作者等來的是诏書的責備、郡縣的逼迫、州司的催追。在申訴不被允許的情況下,“
臣之進退,實爲狼狽”。無奈的話語中,含蓄地表達了對“聖朝”統治者強人所難的不滿之情。
消疑情。“少仕僞朝”,屢召不應,難免讓晉朝統治者産生懷疑。是貪戀舊朝,“忠臣不事二君”,還是疑慮“聖朝”,顧慮重重?無論兩種想法的哪一種得到證實,都可能給李密帶來殺身之禍。舊朝時,“本圖宦達,不矜名節”,新朝時,“過蒙拔擢,寵命優渥”。對比中,表明了李密的立場,流露了李密的感恩之心,更消除了晉朝統治者心中的郁結。接下來,祖孫二人“更相爲命”的苦情的再次強調,既順應了晉朝以孝治天下的治國綱領,又委婉地告訴了晉武帝侍奉祖母是他“不仕”的唯一原因。
表忠情。先有“非臣隕首所能上報”的感觸,後有先盡孝後盡忠的承諾,終有“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的誓言。忠君之情,溢于言表;感君之恩,動人心魄。
《陳情》如此“多情”,也就難怪晉武帝會做出“停诏,允其不仕”的決定,也就難怪千古文人贊歎之聲聲聲不已了。
賞析二李密原是蜀漢後主劉禅的郎官(官職不詳)。公元263年,司馬昭滅蜀漢,李密成了亡國之臣。仕途已失,便在家供養祖母劉氏。公元265年,晉武帝請李密出來做官,先拜郎中,後又拜爲洗馬(即太子侍從官),就是文中說的“诏書特下,拜臣郎中,
尋蒙國恩,除臣洗馬”。晉武帝爲什麽要這樣重用李密呢?第一,當時東吳尚據江左,爲了減少滅吳的阻力,收籠東吳民心,晉武帝對亡國之臣實行懷柔政策,以顯示其寬厚之胸懷。第二,李密當時以孝聞名于世,晉武帝承繼漢代以來以孝治天下的策略,實行孝道,以顯示自己清正廉明,同時也用孝來維持君臣關系,維持社會的安定秩序。正因爲如此,李密屢被征召。
李密爲什麽“辭不就職”呢?大緻有這樣三個原因:第一,李密确實有一個供養祖母劉的問題,像文章中說的“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第二,李密是蜀漢舊臣,自然有懷舊的思想,況且他還認爲漢主劉禅是一個“可以齊桓”的人物,對于晉滅蜀漢是有一點不服氣的。第三,古人講:做官如履薄冰。皇帝高興時,臣爲君之心腹;皇帝不高興時,臣爲君之土芥。出于曆史的教訓,李密不能沒有後顧之憂。晉朝剛剛建立,李密對晉武帝又不甚了解,盲目做官,安知禍福。所以李密“辭不就職”,不是不想做官,而是此時此刻不宜做官。
李密不想馬上出來做官,而晉武帝方面卻催逼得很緊。“诏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于星火。”輕慢皇帝,違抗皇命是要殺頭的。爲了擺脫這個困境,達到不出來做官的目的,李密就在“孝”
字上大做文章,把自己的行爲納入晉武帝的價值觀念中去。李密是蜀漢舊臣,“少仕僞朝,曆職郎署”,古人講“一仆不事二主”,“忠臣不事二君”。如果李密不出來做官,就有“不事二君”的嫌疑,不事二君就意味着對晉武帝不滿,這就極其危險了,所以李密說自己“不矜名節”,“豈敢盤桓,有所希冀”,我不出來做官完全是爲了供養祖母劉,是爲了“孝”。但是這裏又産生了一個問題,事父爲孝,事君爲忠。李密供養祖母是孝,但不聽從君主的诏令,不出來做官,就是不忠。古人雲“忠孝不能兩全”。《韓詩外傳》卷二記載:“楚昭王使石奢爲理道,有殺人者追之,則父也。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于是刎頸而死。”爲忠臣不得爲孝子,爲孝子不得爲忠臣。李密很巧妙地解決了這個矛盾,即先盡孝,後盡忠。“是臣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等我把祖母劉養老送終之後,再向您盡忠,這樣晉武帝也就無話可說了。
李密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除了在“孝”字上大作文章外,還以巧妙的抒情方式,來打動晉武帝。從文章中可以想見,李密在構思《陳情表》時,有三種交錯出現的感情:首先是因處境狼狽而産生的憂懼之情;其次是對晉武帝“诏書切峻,責臣逋慢”的不滿情緒;
最後是對祖母劉的孝情。但是當他提筆寫文章時,便把這三種感情重新加以整理,經過冷靜的回味,壓抑了前兩種感情,隻在文中含蓄地一筆帶過,掩入對祖母劉的孝情之中。而對後一種感情則大肆渲染,并且造成一個感人至深的情境,即“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從這樣一種情境出發,作者先以簡潔精練的語言寫自己的孤苦,爲“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作鋪墊,然後反複強調祖母劉的病:如第一段的“夙嬰疾病,常在床蓐”;第二段的“劉病日笃”;第三段的“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這樣,李密的孝情就不同于一般的母孫之情,而是在特定情境中的特殊孝情。
《陳情表》是寫給晉武帝的,是爲了達到“辭不就職”的目的。從這個目的出發,李密并沒有把孝情一洩到底,而是用理性對感情加以節制,使它在不同的層次中,不同的前提下出現。第一段先寫自己與祖母劉的特殊關系和特殊命運,抒發對祖母的孝情,“臣侍湯藥,未曾廢離。”如果從這種孝情繼續寫下去,會有許多話要說,如對祖母的感激,對祖母的憐惜等等。但作者卻就此止筆,轉而寫蒙受國恩而不能上報的矛盾心情,寫自己的狼狽處境。第二段表白自己感恩戴德,很想走馬上任,“奉诏奔馳”。
爲什麽不能去呢?因爲“劉病日笃”,這就從另一方面反襯了他孝情的深厚,因爲孝情深厚,而“诏書切峻,責臣逋慢”,所以才有“實爲狼狽”的處境。前面抒發的孝情被節制以後,又在另一個前提下出現了。第三段作者轉寫自己“不矜名節”,并非“有所希冀”,不應诏做官,是因爲“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在排除了晉武帝的懷疑這個前提之下,再抒發對祖母劉的孝情,就顯得更真實,更深切,更動人。
鑒賞1.融情于事。
強烈的感情色彩是本文的一大特色,但作者無論是述自己的孤苦無依之情,還是述自己和祖母相依爲命的深厚親情,都是通過叙事來表達的。而自己對朝廷恩遇的感激和對武帝的忠敬之心,也是以充滿情感的筆調來寫的。
2.語言形象生動,自然精粹。
本文雖然用了不少四字句、對偶句,有骈文的整俪之工,但語言卻絕不雕琢,而是十分自然真切,仿佛是從肺腑中流出,絲毫不見斧鑿痕迹。文章語言十分生動形象,如第一段寫孤苦無依之狀,第二段寫州縣催迫之景,第三段寫祖母病笃的慘苦之象,都如在目前。此外本文在語言上還十分精練準确,有些詞句,成了成語。
本文排偶句的運用極有特色,不僅音韻和諧,節奏鮮明,簡潔練達,生動形象,而且感情真摯,具有震撼人心的力
量。例如“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運用比喻和誇張手法,将祖母危在旦夕,自己不忍廢離的深情形容得淋漓盡緻;“臣欲奉诏奔馳,則劉病日笃;欲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通過對比,既突出了李密進退兩難的無奈,又将盡忠之,與盡孝之情表現得真切而感人。
教學相關整體感知
理解本文,首先要對寫作背景有所了解:司馬氏集團滅蜀後,爲了籠絡西蜀人士,大力征召西蜀名賢到朝中做官,李密也是其中之一;李密是亡蜀降臣,如不應诏,會被誤認爲“矜守名節”,不與司馬氏王朝合作,招來殺身之禍。司馬氏集團通過陰謀和屠殺建立了西晉政權,爲了鞏固統治,提出以“孝”治理天下。李密至孝,與祖母相依爲命,寫此奏章,陳述自己不能奉诏的原因,提出終養祖母的要求。文中所寫,皆是真情實意。爲了喚起武帝的憐憫心,作者不是直陳其事,而是凄切婉轉地表明心意,圍繞着“情”“孝”二字反複陳述自己家庭不幸,和祖母相依爲命的苦況親情,表達對新朝寵遇的感激涕零,以及孝順祖母的哀哀衷情。
第一部分:陳述家庭的不幸和祖孫相依爲命的情形。先以“臣以險釁,夙遭闵兇”八字,概括自己的坎坷命運。然後講述幼年時期失父失母,孤苦多病,全賴祖母撫養,說明“臣
無祖母,無以至今日”;再述家門人丁不旺,祖母疾病纏身,說明“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這段内容,是陳情不仕的唯一事實根據。作者寫得凄切盡情,以使武帝對自己由惱怒峻責化爲同情憐憫。
第二部分:寫朝廷對自己優禮有加,而自己卻由于祖母供養無主,不能奉诏的兩難處境。先以“逮奉聖朝,沐浴清化”表達自己對晉武帝的感激之情,再曆叙州郡朝廷優禮的事實。然後明确提出奉诏奔馳和孝養祖母的矛盾,爲下文留下懸念。
第三部分:提出了以孝治天下的治國綱領,陳述自己的從政經曆和人生态度,并再次強調自己的特别處境,進一步打消了武帝的疑慮,求得體恤。針對上文留下的孝順祖母和回報國恩之間的兩難選擇,這段首句即言以孝治天下是治國綱領,言外之意是孝養祖母雖爲徇私情,卻也不僅合情亦合理合法,并爲下文乞終養給出了理論根據。随後說自己出仕蜀是圖宦達,不矜名節,打消武帝疑慮。再以祖母病笃,說明自己确實不能遠離出仕。
第四部分:明确提出陳情的目的“願乞終養”,先盡孝後盡忠。作者先比較自己和祖母年歲,說明盡孝之時短,盡忠之日長,然後提出“終養”的要求。再極其誠懇地說明自己的情況,是天人共鑒。表達自己對朝廷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的忠心。
亞裏士多德說:“隻有在适當的時候,對适當的事物,對适當的人,在适當的時機下,以适當的方式發生的感情,才是适度的最好的感情。”作者正是運用了最恰當的抒情方式,終于打動了晉武帝,使他看了表章後說“士之有名,不虛然哉”,“乃停诏”,允其不仕。
需要指出的是,作者願意“盡節”于皇帝,是出于感恩圖報的心情,不能跟報效國家同日而語。
教學建議
一 注意體會作者的真摯感情。
本文是寫給皇帝的信,以叙事爲主。在叙事中包含着作者真摯的感情。誦讀時,要注意文章的層次,做到有表情地誦讀。在讀的過程中,注意體會文中抒發的感情。
二 本文多四字句(五至七字句,可以看作加統領字的四字句),讀來容易朗朗上口,铿锵有力。
但在以四字句爲主的同時,又雜以其他句式,構成了句式的錯綜變化,音韻和諧。誦讀時要加以體會,讀出文章的節奏感。
賞析一第一段
作者陳述家庭的特殊不幸和作者與祖母更相爲命,以使武帝化嚴爲慈,化對立态度的逞威爲同一立場的體恤。“臣密言”,是奏表開頭的一般格式。“臣以險釁,夙遭闵兇”,是第一段的綜述,又是全文陳述苦情的總冒。“險”,不同于今天的“危險”義,《說文》:“險,阻難也。”賈逵《國語》注:“釁
,兆也。”“險釁”,險惡的兆頭。“闵”,病困,兇喪。“險釁”“闵兇”這兩個詞兒含義程度很重,很快就把讀者導入慘苦的境域。什麽“險釁”?什麽“闵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小孩兒出世主要依靠父母撫養,竟然“慈父見背”,是一大不幸。《文子》:“慈父之愛子,非求報。”可見父慈于子是人之本性。作者不用第一人稱“臣”,而用第三人稱“孩”,旨在客觀陳述苦情以使武帝動心。父親死了,固然痛苦,如果還有慈愛的母親一道過着孤兒寡母的生活,那還隻是比較艱苦而已,竟然又“行年四歲,舅奪母志”,是又一個大不幸!《晉書·李密傳》:“父早亡,母何氏改醮。”四歲的孩子,既經失怙,又已失恃,宛然一隻被獵人擊斃父母的沒有羽翎的烏鳥,其寒伧、蒙昧、本能地求居覓食而又不可得的苦狀可以想像得之。《毛詩序》:“衛世子蚤死,其妻守義,父母欲奪而嫁之。”“舅奪母志”典出于此,但這是托詞(因爲封建社會裏人們把婦女在亡夫以後的改嫁視爲醜事),也是作者對母親寬解的一種孝行。從心理的通常情況看,似乎長者特别喜歡第三代,似乎祖父祖母喜歡孫子勝過兒、媳喜歡子女;如果這種判斷不誤,那麽,祖母劉氏對作者的特别喜歡是很自然的,再加上作者是一個失怙失恃的孩子,
當然特别喜歡又加上特别同情了,這樣,“憫臣孤弱”的“憫”其含義之深、程度之重可以貼切體會,祖母當然“躬親撫養”了。《晉書·李密傳》:“密時年數歲,感戀彌至,烝烝之情,遂以成疾。”“九歲不行”,也許是軟骨病之類。如果孩子身體健康,祖母操心費力可能少些,現在竟是“九歲不行”,特異的體弱是又一種大不幸,是祖母格外操心費力的又一個因素。以上一句寫“弱”,以下集中寫“孤”。盡管有三種大不幸,如果家裏人丁較多、外面親戚不少,那還可以有若幹圓通的餘地,現在是“零丁孤苦,至于成立”。“孤”得夠痛苦了,夠奇特了,夠長久了:一,從作者的父輩看,沒有叔叔又沒有伯伯。二,從作者的平輩看,沒有哥哥又沒有弟弟。《詩經·鄭風·揚之水》:“終鮮兄弟,維予與女(汝)。”鄭玄箋:“鮮,寡也。”作者借用《詩經》一句,但“鮮”并不作“少”講而作“無”講,是在特殊的語言環境下跟“既無叔伯”的“無”避免重複的一種特殊詞義。從外親看,既沒有爲祖母、兄弟、妻子等穿孝服的親眷,也沒有爲曾祖父母、伯叔祖父母穿孝服的家族,也沒有爲堂兄弟、爲未出嫁的堂姊妹穿孝服的同姓,單枝獨芽寡人一個。從經濟看,門庭衰敗,連個使喚的童仆也沒有。最後以“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來簡括、有力、形象地刻畫作者幼年時經曆的那種寂寞、清貧、孤獨、悲怆、冷酷、凄厲無告、遭人白眼的慘境。封建社會的世俗觀念跟今天不同,今天男女平等又以獨生(無分男女)爲正爲榮,封建社會重男輕女又提倡多子(男子),作者這個“九歲不行”,又是“既無叔伯,終鮮兄弟”,又是缺親無故,又沒有童仆的清貧之家的幾世單傳的孤根弱苗的成長,飽蘸着祖母劉氏多少關顧之愛,傾注了祖母劉氏多少矜憫之情,耗費了祖母劉氏多少操勞之力!不妨說,祖母虔誠不渝地把自己全部的智慧、熱血、精力乃至生命都放在撫養作者上面,讀者怎不被浸透在一種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氛圍之中而對作者産生深切的同情呢?如果祖母劉氏身心康泰,操作便利,那還可以有些周旋。大不幸又一次在必然中發生了,──祖母劉氏經受不了許多家庭變故的摧殘,經受不了許多社會人心的冷遇,經受不了許多對孤弱孫兒的哀憫和擔心,喂養和抱持,事必躬親,因而“夙”嬰疾病,“常”在床褥,失去獨立生活的能力。祖母所唯一依靠的是一根弱苗而已,“臣侍湯藥,未嘗廢離”,概括而又具體地寫出了作者對祖母的孝謹備至。《晉書·李密傳》:“密奉事以孝謹聞。劉氏有疾,則涕泣側息,未嘗解衣,飲膳湯藥
必先嘗後進。”可見作者對祖母感情的深切、侍奉的殷勤和依附的緊密。從“而劉”到“廢離”不過寥寥幾句,卻勾勒出陳情不仕的一個很重要的畫面。以下論列緊緊把這幾句當作唯一的事實根據。
第二段
曆叙朝廷多次征召,優禮有加,都由于“劉病日笃”而有着“報國恩”和“徇私情”的不可調和的矛盾,作者旨在消除晉武帝的疑慮,爲下文請求“終養”埋下伏線。“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其中有對晉武帝的最高頌詞;更有對作者深受其恩的最大感激,“沐浴”一詞隐喻作者猶如禾苗蒙受雨露滋潤因而茁壯成長。武帝擔心作者以事奉祖母爲借口,實在是對新朝持反對或觀望的态度,作者更擔心如果措詞失當會引起武帝疑慮将有殺身之虞。“奉聖朝”,臣仆稱君之詞,“沐浴清化”,臣仆無比感激新朝的話,稱呼和感激都能使晉武帝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一個寵臣對君主說話,因而心弦爲之一弛。“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又作爲一個過渡引導到“陳情”上來,以下具體地陳述“沐浴清化”的事實:一是太守推舉作者爲“孝廉”,這是褒德;二是刺史薦拔作者爲“秀才”,這是稱才,但是“臣以供養無主,辭不赴命”。“辭不赴命”乍一看來并非“沐浴清化”,其實是最好的“沐浴清化”,因爲晉朝的地方官吏
不但承認并且大力表彰了作者的孝順和與事有原則和有才幹,而且體諒了作者的慘苦處境,通情達理,言到行成。由于是地方官吏,又由于是以前的事,隻用“供養無主,辭不赴命”簡單交代一下就行了。“沐浴清化”的更重要的事實是“诏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武帝“特下”诏書,而且要作者做特别親信的宮廷侍衛之長;不久又授予輔佐太子的官職。面對最高統治者一再提拔,作爲降臣的李密越發不能簡單從事了,于是“具以表聞”。在武帝看來,李密對這種厚愛竟然“辭不就職”,難免身在曹營心在漢。但是作者巧妙地寫道:“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隕首所能上報。”作者主動說出武帝心中想要說的,而且是這樣委婉,這樣誠懇,武帝當然會心平氣和了。但這話畢竟是作者所說,從以前的情況看,并沒有獲得武帝的諒解,而是遭到強迫手段:“诏書切峻,責臣逋慢。”“切”,“峻”,“責”,“逋”,“慢”,都準确鮮明地刻畫了武帝當時的惱怒情态。郡縣風馳電掣地執行王命,是“逼迫”,是“催”臣上道,州司具體貫徹王命,是“臨門”,是“急于星火”,先後六個四字句,非常精練形象地描繪了一幅雷厲風行無可阻遏的催命圖,這與上文所寫“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成爲鮮明的
對照。“臣欲奉诏奔馳”的“奔馳”用得絕妙,它有力地顯示了作者非常急切地希望立刻赴京爲皇家奔走效勞的焦急心情,“劉病日笃”的“日”字又準确地顯示了苦情日深而且是爲時不久,它跟下文“苟循私情”的“苟(姑且)”相得益彰。作者巧妙地應用了二難推理:“欲奉命奔馳,則劉病日笃;欲苟循私情,則告訴不許”。二難推理是假言推理和選言推理聯合起來的推理,它的前提既然有兩個,結論就是或此或彼,因此說,“臣之進退,實爲狼狽”。這個結論含蘊精警,表面看來它有對武帝的忠敬之心,又有對祖母的孝順之情,使武帝意識到作者的真情實感一一出自肺腑,句句有理,處處合情,部分地消除了對作者的某些疑慮。其實呢,辯證地看,這裏的根本觀點是“先徇私情,後報國恩”。如果是先直截了當地提出“願乞終養”,很可能激怒武帝遂緻罹難,這裏形式上提出兩難,正是作者與事爲文的高超所在。怎樣進一步說服武帝呢?作者留下了一個懸念,而把讀者引向下面的關鍵的即是高潮的一段。
第三段
提出晉朝“以孝治天下”這個治國綱領,陳述作者特别孤苦的處境和作者的從政曆史、人生态度以及政治思想,以便進一步打消晉武帝的疑慮。《韓非子·說難》:“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矜,……
有欲矜以智能,則爲之舉異事之同類者,多爲之地。”作者緊扣治國綱領大做文章,使武帝感到“大意無所拂悟,辭言無所系縻”(見《說難》)。聖朝“以孝治天下”,并且做到“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是熱切稱頌朝廷褒揚孝行态度堅決、措置得當,卻更是爲“願乞終養”設置根據。于是說出了“況臣孤苦,特爲尤甚”,副詞“特”和兩個形容詞“尤”“甚”集中有力地寫出了作者的情況是異乎尋常的特殊,那就越發應當而且必須“蒙矜育”了。如果是粗心的作者,行文至此,也許可以認爲提出“願乞終養”了,那仍然要把事情弄壞,因爲“以孝治天下”是講法,“凡在故老……”是說理,都還隻是一般的論辯藝術,都還沒能進一步打開武帝的心扉。聰明而又耐心的作者忽然宕開一筆,索性刺刀見紅,把情節推向高潮!他勇敢坦率而又十分機警地把自己的曆史問題、人生态度以及從政思想來一個徹底交代,全盤亮相:“且臣少仕僞朝,曆職郎署。”“少”“仕”“曆”職說明了仕臣之久,供職之勤,但它的根本目的不是爲了盡忠守節于西蜀,而是爲了“圖宦達”。既然“圖宦達”,就說不上“矜名節”,就較多地打消了武帝的疑慮。另一方面,武帝的措施又使作者這個“至微至陋”的“亡國賤俘”深感“過蒙拔擢,寵命
優渥”,完全應當“士爲知己者死”,怎麽可能徘徊猶豫、另有所圖呢?這又進一步打消了武帝的一些疑慮。在武帝看來,皇君至高無上,降臣至卑無下,動不動就可以非常方便地施以高壓。作者看準了這種心理狀态,盡量把自己壓低,把國恩擡高:“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一個“賤”字,仍舊感到不足,再加上一個“微”字和一個“陋”字,而且是“至微至陋”。與此同時,國恩深重是“過”蒙拔擢,是“寵”命“優”“渥”(“優”“渥”同義),前朝降臣恩榮加身,必然要欣慰,惶恐,感奮無已,效忠不二,這正是武帝所急切希望的。接着用反诘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隻能是增強陳情語氣而不會激怒武帝,降臣對新主竟能如此措詞這是少見。也不是守節蜀漢,也不是拒官新朝,那是爲什麽呢?唯一的原因除了前文所說,作者勾勒了又一幅慘苦圖,亦即祖母劉氏的病笃圖:“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日薄西山,氣息奄奄”這個隐喻形象地表白了祖母大限臨頭,而且是很快地臨頭,作者隻是竭力捕捉一刹那的時機,完足一刹那的義務,享受一刹那的幸福而已,這已爲下文“報劉之日短也”張本。文章至此,完全可以提出“願乞終養”了,但聰明而又極其細心的作者還怕武帝認爲以一般的
孝敬長上爲借口實在爲的消極抗拒皇命,作者又一次綜述了自己跟祖母血肉相連不可或離的緊密關系,“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是一種意思,一種說法;“母、孫二人,更相爲命”,還是這種意思,但是另一種說法,強調中具有錯綜變化,又自然地得出了“區區不能廢遠”的結論。“區區”,拳拳,一片真情,也就是“不能廢遠”,用“區區”又用“不能廢遠”,也是強調中具有錯綜變化。以上兩句出自肺腑,動人神魄,從悉心說服武帝體恤下情看,“區區不能廢遠”明确表示不能分離,比上文“臣之進退,實爲狼狽”的兩可之說前進了一步。
第四段
明确提出“願乞終養”,表示要先盡孝後盡忠,以期感動武帝達到陳情目的。
盡管作者從法從理從情寫得娓娓動人,但他仍然清醒地、審慎地料到武帝不能滿足于“區區不能廢遠”的說法,還會采取一些相應的高壓手段。作者又清醒地、審慎地估計到盡管上文已經有種種劉氏大限不遠的表白,但武帝還會認爲“徇私情”跟“報國恩”的抵觸,作者仍舊不能提出“願乞終養”的請求,本段開頭就亮出具體的時限說:“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四十四歲,是中年人,風華正茂,報國多日;九十六歲,古來稀有,風燭
瓦霜,瞬息可滅,很自然地得出“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的結論,這結論清楚地陳述“報國恩”跟“徇私情”隻有爲時極短的矛盾,稍稍從長遠着眼就根本沒有矛盾,也是合情合理地提出解決盡忠跟盡孝暫時發生矛盾的措施的有力依據。從武帝設想,可以把成全李密作爲“以孝治天下”的一個範例,更可以達到李密出仕新朝的目的,冠冕堂皇,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爲?!老練深沉的作者這才水到渠成地提出了“烏鳥私情,願乞終養”的請求。“烏鳥私情”,是比喻也是比拟,它是“願乞終養”的根據,又回溯到這是動物本性所在,治天下的本性所在,完全符合“以孝治天下”的綱領;又是懇切、謙抑的天真流露,這種措詞委婉得體,曲折有緻,連鐵石人也得回心轉意,武帝當然不能拒絕。《爾雅·釋诂》:“願,欲也。”它不同于現代漢語的“願意”,應作“很希望”講,表示願欲之深。用了“願”又用“乞”,同義的語詞反複表示分外強烈。精妙的是,作者明确提出請求以後,還害怕武帝不相信他所說的“況臣孤苦,特爲尤甚”,爲了印證所說句句屬實,了無欺詐,再作出了以下印證:“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後土實所共鑒。”“所見”,“明知”,“共鑒”,異詞同義,有力
地顯示了作者的辛苦如日之光,如火之煌。當然,印證的作用遠不在于使武帝深信其事,更可以使武帝感到,即使不從作者的處境考慮,而從“以孝治天下”這個手段出發,成全了作者爲時短暫的請求,可以收民心,可以服官吏,又可以動神靈,更可以慰作者,一舉四得,何樂而不爲?!奇妙的是,作者還覺得意猶未遂,言猶未盡,情猶未達,理猶未順,再一次請求“矜憫愚誠,聽臣微志”,以便劉氏意外地免除不幸,以便自己意外地獲得成功。“愚誠”,“微志”,“僥幸”,“保卒”,一連串的詞語,表示作者以最謙恭、最虔誠的口吻含淚哀求,催促武帝徹底動情。更妙的是,爲了再一次使武帝放心,作者最後提出“生當隕首,死當結草”的保證,這比“盡節于陛下之日長”又大大進了幾步:活着不惜人頭落地,死了也要結草銜環。盡管實質是爲了作者對祖母的高誼隆情,但作者對武帝的極其忠愛、無比尊崇、十分殷勤的心情溢于言表,使武帝越發深信作者陳情的誠摯和急切。最後又以一個降臣的口吻概括地表達了格外恭謹的想法:是“犬馬”,是“怖懼”,更是“不勝”,宛然适合一個新朝君主所希望聽到的降臣的樸實、真切而能扣人心弦、令人憐憫的語言,怎不使武帝歎爲觀止、霁怒爲憐、予以懷柔呢?!《晉書·李
密傳》:“武帝覽之曰:‘士之有名,不虛然哉!’”《華陽國志》:“嘉其誠,賜奴婢二人,使郡縣供其祖母奉膳。”《晉書·李密傳》:“後劉終,服阕,複以洗馬征至洛。”可見李密是情真意切。
創作背景《陳情表》,選自《文選》卷三七。三國魏元帝景元四年(263年),司馬昭滅蜀,李密淪爲亡國之臣。泰始三年(267年),朝廷征召李密爲太子洗馬。李密時年44歲,以晉朝“以孝治天下”爲口實,以祖母供養無主爲由,上《陳情表》以明志,要求暫緩赴任,上表懇辭。
作者簡介李密(224年—287年),字令伯,一名虔,犍爲武陽(今四川彭山)人。幼年喪父,母何氏改嫁,由祖母撫養成人。後李密以對祖母孝敬甚笃而名揚于鄉裏。師事著名學者谯周,博覽五經,尤精《春秋左傳》。初仕蜀漢爲尚書郎。蜀漢亡,晉武帝召爲太子洗馬,李密以祖母年老多病、無人供養而力辭。曆任溫縣令、漢中太守。後免官,卒于家中。著有《述理論》十篇,不傳世。其生平見載《華陽國志》、《晉書》。代表作爲《陳情表》。
出自魏晋西晋·李密的《陈情表》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愍 一作:悯 茕茕孑立 一作:独立)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
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悯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祖母 一作:祖母刘)
译文及注释译文 臣李密陈言:我因命运不好,很早就遭遇到了不幸,刚出生六个月,父亲就弃我而死去。我四岁的时候,舅父强迫母亲改变了守节的志向。我的祖母刘氏,怜悯我年幼丧父,便亲自抚养。臣小的时候经常生病,九岁时不能走路。孤独无靠,一直到成人自立。既没有叔叔伯伯,又缺少兄弟,门庭衰微、福分浅薄,很晚才有儿子。在外面没有比较亲近的亲戚,在家里又没有照应门户的童仆,生活孤单没有依靠,只有自己的身体和影子相互安慰。但祖母刘氏又早被疾病缠绕,常年卧床不起,我侍奉她吃饭喝药,从来就没有离开她。 到了晋朝建立,我蒙受着清明的政治教化。先前有名叫逵的太守,察举臣为孝廉,后来又有名叫荣的刺史推举臣为优秀人才。臣因为供奉赡养祖母的事无人承担,辞谢不接受任命。朝廷又特地下了诏书,任命我为郎中,不久又蒙受国家恩命,任命我为太子的侍从。我凭借卑微低贱的身份,担当侍奉太子的职务,这实
在不是我杀身所能报答朝廷的。我将以上苦衷上表报告,加以推辞不去就职。但是诏书急切严峻,责备我怠慢不敬。郡县长官催促我立刻上路;州县的长官登门督促,比流星坠落还要急迫。我很想奉旨为皇上奔走效劳,但祖母刘氏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想要姑且顺从自己的私情,但报告申诉不被允许。我是进退两难,十分狼狈。 我想晋朝是用孝道来治理天下的,凡是年老而德高的旧臣,尚且还受到怜悯养育,况且我孤单凄苦的程度更为严重呢。况且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蜀汉的官,担任过郎官职务,本来就希望做官显达,并不顾惜名声节操。现在我是一个低贱的亡国俘虏,十分卑微浅陋,受到过分提拔,恩宠优厚,怎敢犹豫不决而有非分的企求呢?只是因为祖母刘氏寿命即将终了,气息微弱,生命垂危,早上不能想到晚上怎样。我如果没有祖母,无法达到今天的地位;祖母如果没有我的照料,也无法度过她的余生。祖孙二人,互相依靠而维持生命,因此我不能废止侍养祖母而远离。 我现在的年龄四十四岁了,祖母现在的年龄九十六岁了,这样看来我在陛下面前尽忠尽节的日子还很长,而在祖母刘氏面前尽孝尽心的日子很短。我怀着乌鸦反哺的私情,乞求能够准许我完成对祖母养老送终的心愿。我的辛酸苦楚,
并不仅仅是蜀地的百姓及益州、梁州的长官所能明白知晓的,天地神明,实在也都能明察。希望陛下能怜悯我的诚心,满足我微不足道的心愿,使祖母刘氏能够侥幸地保全她的余生。我活着应当杀身报效朝廷,死了也要结草衔环来报答陛下的恩情。我怀着像犬马一样不胜恐惧的心情,恭敬地呈上此表来使陛下知道这件事。
注释“表”是一种文体,是古代奏章的一种,是臣下对君王指陈时事、直言规劝抑或使之改正错误的文体。【臣以险衅,夙遭闵凶】以:因险衅(xiǎnxìn):凶险祸患(这里指命运不好)。 险,艰难,祸患;衅,灾祸夙:早时, 这里指年幼的时候。闵:通“悯”,指可忧患的事(多指疾病死丧)凶:这里指他家中不幸的事【慈父见背】见背:背离我,离我而去。这是死的委婉说法。指弃我而死去。【行年四岁,舅夺母志】行年:经历的年岁舅夺母志:舅舅强行改变母亲想要守节的志愿。这是母亲改嫁的委婉说法【祖母刘悯臣孤弱,躬亲抚养】悯:怜悯。苏教版作“愍”。躬亲:亲自【至于成立】至于:直到。于:介词,引出对象成立: 成人自立【终鲜兄弟】终:又;鲜:少,这里指“无”的意思【门衰祚薄,晚有儿息】门:家门。门衰祚薄:家门衰微,福分浅薄;祚(zuò):福分儿息:同子息、生子;息:亲生子
女。又如:息子(亲生儿子);息女(亲生女儿);息男(亲生儿子)【外无期功强近之亲】期:满一周年。功:服丧九月为大功,服丧五月为小功。这都指关系比较近的亲属。“期功”意为“穿一周年孝服的人”。强近:勉强算是接近的【内无应门,五尺之僮】应门:照应门户。五尺之僮:五尺高的小孩。僮:童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茕茕:孤单的样子孑:孤单 孑立:苏教版作“独立”吊:安慰【夙婴疾病,常在床蓐】婴:缠绕,这里指疾病缠身蓐:陈草复生。引申为草垫子、草席。【臣侍汤药,未曾废离】废:废止,停止服侍离:离开【逮奉圣朝,沐浴清化】逮:及,到奉:承奉圣朝:指晋朝沐浴清化:恭维之辞,指蒙受清平的政治教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察:考察和推举孝廉:汉代以来选拔人才的一种察举科目,即每年由地方官考察当地的人物,向朝廷推荐孝顺父母、品行廉洁的人出来做官举:推举秀才:汉代以来选拔人才的一种察举科目。这里是优秀人才的意思,与后代科举的“秀才”含义不同。【辞不赴命】辞:辞谢。赴:接受。命:任命。【拜臣郎中】拜:授予官职郎中:尚书省的属官【寻蒙国恩,除臣洗马】寻:不久除:拜官受职洗马:即太子冼马(xiǎn),太子的侍从官【猥以微贱,当
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猥:自谦之词,犹“鄙”微贱:卑微低贱当:担任东宫:指太子,因太子居住在东宫,这里是借代陨首:头落地,指杀身。陨,落【诏书切峻,责臣逋慢】切峻:急切而严厉逋慢:有意回避,怠慢上命。逋:逃脱 慢:怠慢,轻慢。【急于星火】急于星火:于星火急。于:比 星火:流星的光 比流星的坠落还要急。指催逼的十分紧迫。【刘病日笃】笃:病重,沉重日:一天比一天【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苟:姑且告诉不许:申诉不被允许,告诉:申诉(苦衷)【实为狼狈】实为:总结上文狼狈:形容进退两难的情形【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伏惟:俯状思量。古时下级对上级表示恭敬的词语,奏疏和书信里常用。故老:年老而德高的旧臣蒙:受矜育:怜惜养育【且臣少仕伪朝】伪朝:蔑称,指被灭亡蜀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历职:连续任职郎署:郎官的衙署。李密在蜀国曾任郎中和尚书郎。 署:官署,衙门图:希图。宦达:官职显达。宦,做官;达,显贵不矜:不看重。矜,自夸【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南朝《文选》加),岂敢盘桓,有所希冀】拔擢(zhuó):提拔宠命:恩命优渥(wò):优厚盘桓:犹疑不决的样子,指拖延不就职希冀:企图,这里指非分的愿望【
日薄西山】日薄西山:太阳接近西山,喻人的寿命即将终了。薄,迫近【人命危浅】危浅:活不长,指生命垂危。危:微弱 浅:指不长浅:不长【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更(gēng)相:交互是以:因此区区:拳拳,形容自己的私情(古今异义);另一说指“我”,自称的谦词废远:废止远离。【乌鸟私情,愿乞终养】乌鸟私情:乌鸦反哺之情,比喻人的孝心终养:养老至终【臣之辛苦】辛苦:辛酸悲苦,这里指辛酸苦楚的处境(古今异义)【二州牧伯】二州:指梁州(在今陕西省汉中地区)、益州(在今四川省)牧:古代称州的长管;伯:长【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皇天后土:文中指天地神明鉴:审察,识别【矜悯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以保卒余年】矜悯:怜恤。听:任,这里是准许、成全庶:庶几,或许,表示希望或推测保:安;卒:终【死当结草】结草:指报恩。典故,出自《左传·宣公十五年》。见成语“结草衔环”,说春秋时,晋大夫魏武子有爱妾,武子病时,嘱咐其子魏夥说,自己死后,令妾改嫁。到了病危时,又说令妾殉葬。武子死后,魏夥把父妾嫁出,说是遵守父亲神志清醒时的遗命。传说后来魏夥和秦将杜回作战,看见一老人结草绊倒了杜回,夜间魏夥梦见老人说是魏武子妾的父亲,帮助他是为了报答
不令女儿殉葬的恩德。现在表示死后也会像结草老人一样来报答恩情。【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不胜:禁不住。胜(shēng),承受,承担。犬马怖惧之情:这是臣子谦卑的话,用犬马自比拜表:拜上表章闻:使动用法,使…知道。与上文“具以表闻”的“闻”用法相同。
赏析三“多情”的《陈情表》
《陈情表》是李密写给晋武帝的一份公文,也是我国古代散文中的一篇“奇文”。字字生情,句句含情,《陈情》之情,耐人寻“情”。
倾苦情。文章开篇陈述的是作者不幸的命运:孩提时代,父丧母嫁,失怙失恃;成长时代,体弱多病,零丁孤苦;成人之后,无亲无戚,晚有儿息;如今现实,祖母卧病,侍药难离。“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句话浓缩了李密祖孙二人凄苦相依的命运,也表露了他沧桑过后的人生感慨。苦情动心,真诚感人。
说难情。首先是进退两难。一方面是推孝廉,举秀才,拜郎中,除洗马。四次征召,先地方,后朝廷。国恩难报,君情难违。另一方面,祖母供养无主,疾病日重。养恩难忘,亲情难舍。其次是强人所难。在辞不赴命,辞不就职之后,作者等来的是诏书的责备、郡县的逼迫、州司的催追。在申诉不被允许的情况下,“
臣之进退,实为狼狈”。无奈的话语中,含蓄地表达了对“圣朝”统治者强人所难的不满之情。
消疑情。“少仕伪朝”,屡召不应,难免让晋朝统治者产生怀疑。是贪恋旧朝,“忠臣不事二君”,还是疑虑“圣朝”,顾虑重重?无论两种想法的哪一种得到证实,都可能给李密带来杀身之祸。旧朝时,“本图宦达,不矜名节”,新朝时,“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对比中,表明了李密的立场,流露了李密的感恩之心,更消除了晋朝统治者心中的郁结。接下来,祖孙二人“更相为命”的苦情的再次强调,既顺应了晋朝以孝治天下的治国纲领,又委婉地告诉了晋武帝侍奉祖母是他“不仕”的唯一原因。
表忠情。先有“非臣陨首所能上报”的感触,后有先尽孝后尽忠的承诺,终有“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誓言。忠君之情,溢于言表;感君之恩,动人心魄。
《陈情》如此“多情”,也就难怪晋武帝会做出“停诏,允其不仕”的决定,也就难怪千古文人赞叹之声声声不已了。
赏析二李密原是蜀汉后主刘禅的郎官(官职不详)。公元263年,司马昭灭蜀汉,李密成了亡国之臣。仕途已失,便在家供养祖母刘氏。公元265年,晋武帝请李密出来做官,先拜郎中,后又拜为洗马(即太子侍从官),就是文中说的“诏书特下,拜臣郎中,
寻蒙国恩,除臣洗马”。晋武帝为什么要这样重用李密呢?第一,当时东吴尚据江左,为了减少灭吴的阻力,收笼东吴民心,晋武帝对亡国之臣实行怀柔政策,以显示其宽厚之胸怀。第二,李密当时以孝闻名于世,晋武帝承继汉代以来以孝治天下的策略,实行孝道,以显示自己清正廉明,同时也用孝来维持君臣关系,维持社会的安定秩序。正因为如此,李密屡被征召。
李密为什么“辞不就职”呢?大致有这样三个原因:第一,李密确实有一个供养祖母刘的问题,像文章中说的“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第二,李密是蜀汉旧臣,自然有怀旧的思想,况且他还认为汉主刘禅是一个“可以齐桓”的人物,对于晋灭蜀汉是有一点不服气的。第三,古人讲:做官如履薄冰。皇帝高兴时,臣为君之心腹;皇帝不高兴时,臣为君之土芥。出于历史的教训,李密不能没有后顾之忧。晋朝刚刚建立,李密对晋武帝又不甚了解,盲目做官,安知祸福。所以李密“辞不就职”,不是不想做官,而是此时此刻不宜做官。
李密不想马上出来做官,而晋武帝方面却催逼得很紧。“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轻慢皇帝,违抗皇命是要杀头的。为了摆脱这个困境,达到不出来做官的目的,李密就在“孝”
字上大做文章,把自己的行为纳入晋武帝的价值观念中去。李密是蜀汉旧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古人讲“一仆不事二主”,“忠臣不事二君”。如果李密不出来做官,就有“不事二君”的嫌疑,不事二君就意味着对晋武帝不满,这就极其危险了,所以李密说自己“不矜名节”,“岂敢盘桓,有所希冀”,我不出来做官完全是为了供养祖母刘,是为了“孝”。但是这里又产生了一个问题,事父为孝,事君为忠。李密供养祖母是孝,但不听从君主的诏令,不出来做官,就是不忠。古人云“忠孝不能两全”。《韩诗外传》卷二记载:“楚昭王使石奢为理道,有杀人者追之,则父也。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于是刎颈而死。”为忠臣不得为孝子,为孝子不得为忠臣。李密很巧妙地解决了这个矛盾,即先尽孝,后尽忠。“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等我把祖母刘养老送终之后,再向您尽忠,这样晋武帝也就无话可说了。
李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除了在“孝”字上大作文章外,还以巧妙的抒情方式,来打动晋武帝。从文章中可以想见,李密在构思《陈情表》时,有三种交错出现的感情:首先是因处境狼狈而产生的忧惧之情;其次是对晋武帝“诏书切峻,责臣逋慢”的不满情绪;
最后是对祖母刘的孝情。但是当他提笔写文章时,便把这三种感情重新加以整理,经过冷静的回味,压抑了前两种感情,只在文中含蓄地一笔带过,掩入对祖母刘的孝情之中。而对后一种感情则大肆渲染,并且造成一个感人至深的情境,即“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从这样一种情境出发,作者先以简洁精练的语言写自己的孤苦,为“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作铺垫,然后反复强调祖母刘的病:如第一段的“夙婴疾病,常在床蓐”;第二段的“刘病日笃”;第三段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这样,李密的孝情就不同于一般的母孙之情,而是在特定情境中的特殊孝情。
《陈情表》是写给晋武帝的,是为了达到“辞不就职”的目的。从这个目的出发,李密并没有把孝情一泄到底,而是用理性对感情加以节制,使它在不同的层次中,不同的前提下出现。第一段先写自己与祖母刘的特殊关系和特殊命运,抒发对祖母的孝情,“臣侍汤药,未曾废离。”如果从这种孝情继续写下去,会有许多话要说,如对祖母的感激,对祖母的怜惜等等。但作者却就此止笔,转而写蒙受国恩而不能上报的矛盾心情,写自己的狼狈处境。第二段表白自己感恩戴德,很想走马上任,“奉诏奔驰”。
为什么不能去呢?因为“刘病日笃”,这就从另一方面反衬了他孝情的深厚,因为孝情深厚,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所以才有“实为狼狈”的处境。前面抒发的孝情被节制以后,又在另一个前提下出现了。第三段作者转写自己“不矜名节”,并非“有所希冀”,不应诏做官,是因为“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在排除了晋武帝的怀疑这个前提之下,再抒发对祖母刘的孝情,就显得更真实,更深切,更动人。
鉴赏1.融情于事。
强烈的感情色彩是本文的一大特色,但作者无论是述自己的孤苦无依之情,还是述自己和祖母相依为命的深厚亲情,都是通过叙事来表达的。而自己对朝廷恩遇的感激和对武帝的忠敬之心,也是以充满情感的笔调来写的。
本文虽然用了不少四字句、对偶句,有骈文的整俪之工,但语言却绝不雕琢,而是十分自然真切,仿佛是从肺腑中流出,丝毫不见斧凿痕迹。文章语言十分生动形象,如第一段写孤苦无依之状,第二段写州县催迫之景,第三段写祖母病笃的惨苦之象,都如在目前。此外本文在语言上还十分精练准确,有些词句,成了成语。
本文排偶句的运用极有特色,不仅音韵和谐,节奏鲜明,简洁练达,生动形象,而且感情真挚,具有震撼人心的力
量。例如“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运用比喻和夸张手法,将祖母危在旦夕,自己不忍废离的深情形容得淋漓尽致;“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通过对比,既突出了李密进退两难的无奈,又将尽忠之,与尽孝之情表现得真切而感人。
教学相关整体感知
理解本文,首先要对写作背景有所了解:司马氏集团灭蜀后,为了笼络西蜀人士,大力征召西蜀名贤到朝中做官,李密也是其中之一;李密是亡蜀降臣,如不应诏,会被误认为“矜守名节”,不与司马氏王朝合作,招来杀身之祸。司马氏集团通过阴谋和屠杀建立了西晋政权,为了巩固统治,提出以“孝”治理天下。李密至孝,与祖母相依为命,写此奏章,陈述自己不能奉诏的原因,提出终养祖母的要求。文中所写,皆是真情实意。为了唤起武帝的怜悯心,作者不是直陈其事,而是凄切婉转地表明心意,围绕着“情”“孝”二字反复陈述自己家庭不幸,和祖母相依为命的苦况亲情,表达对新朝宠遇的感激涕零,以及孝顺祖母的哀哀衷情。
第一部分:陈述家庭的不幸和祖孙相依为命的情形。先以“臣以险衅,夙遭闵凶”八字,概括自己的坎坷命运。然后讲述幼年时期失父失母,孤苦多病,全赖祖母抚养,说明“臣
无祖母,无以至今日”;再述家门人丁不旺,祖母疾病缠身,说明“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这段内容,是陈情不仕的唯一事实根据。作者写得凄切尽情,以使武帝对自己由恼怒峻责化为同情怜悯。
第二部分:写朝廷对自己优礼有加,而自己却由于祖母供养无主,不能奉诏的两难处境。先以“逮奉圣朝,沐浴清化”表达自己对晋武帝的感激之情,再历叙州郡朝廷优礼的事实。然后明确提出奉诏奔驰和孝养祖母的矛盾,为下文留下悬念。
第三部分:提出了以孝治天下的治国纲领,陈述自己的从政经历和人生态度,并再次强调自己的特别处境,进一步打消了武帝的疑虑,求得体恤。针对上文留下的孝顺祖母和回报国恩之间的两难选择,这段首句即言以孝治天下是治国纲领,言外之意是孝养祖母虽为徇私情,却也不仅合情亦合理合法,并为下文乞终养给出了理论根据。随后说自己出仕蜀是图宦达,不矜名节,打消武帝疑虑。再以祖母病笃,说明自己确实不能远离出仕。
第四部分:明确提出陈情的目的“愿乞终养”,先尽孝后尽忠。作者先比较自己和祖母年岁,说明尽孝之时短,尽忠之日长,然后提出“终养”的要求。再极其诚恳地说明自己的情况,是天人共鉴。表达自己对朝廷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忠心。
亚里士多德说:“只有在适当的时候,对适当的事物,对适当的人,在适当的时机下,以适当的方式发生的感情,才是适度的最好的感情。”作者正是运用了最恰当的抒情方式,终于打动了晋武帝,使他看了表章后说“士之有名,不虚然哉”,“乃停诏”,允其不仕。
需要指出的是,作者愿意“尽节”于皇帝,是出于感恩图报的心情,不能跟报效国家同日而语。
教学建议
一 注意体会作者的真挚感情。
本文是写给皇帝的信,以叙事为主。在叙事中包含着作者真挚的感情。诵读时,要注意文章的层次,做到有表情地诵读。在读的过程中,注意体会文中抒发的感情。
二 本文多四字句(五至七字句,可以看作加统领字的四字句),读来容易朗朗上口,铿锵有力。
但在以四字句为主的同时,又杂以其他句式,构成了句式的错综变化,音韵和谐。诵读时要加以体会,读出文章的节奏感。
赏析一第一段
作者陈述家庭的特殊不幸和作者与祖母更相为命,以使武帝化严为慈,化对立态度的逞威为同一立场的体恤。“臣密言”,是奏表开头的一般格式。“臣以险衅,夙遭闵凶”,是第一段的综述,又是全文陈述苦情的总冒。“险”,不同于今天的“危险”义,《说文》:“险,阻难也。”贾逵《国语》注:“衅
,兆也。”“险衅”,险恶的兆头。“闵”,病困,凶丧。“险衅”“闵凶”这两个词儿含义程度很重,很快就把读者导入惨苦的境域。什么“险衅”?什么“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小孩儿出世主要依靠父母抚养,竟然“慈父见背”,是一大不幸。《文子》:“慈父之爱子,非求报。”可见父慈于子是人之本性。作者不用第一人称“臣”,而用第三人称“孩”,旨在客观陈述苦情以使武帝动心。父亲死了,固然痛苦,如果还有慈爱的母亲一道过着孤儿寡母的生活,那还只是比较艰苦而已,竟然又“行年四岁,舅夺母志”,是又一个大不幸!《晋书·李密传》:“父早亡,母何氏改醮。”四岁的孩子,既经失怙,又已失恃,宛然一只被猎人击毙父母的没有羽翎的乌鸟,其寒伧、蒙昧、本能地求居觅食而又不可得的苦状可以想像得之。《毛诗序》:“卫世子蚤死,其妻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舅夺母志”典出于此,但这是托词(因为封建社会里人们把妇女在亡夫以后的改嫁视为丑事),也是作者对母亲宽解的一种孝行。从心理的通常情况看,似乎长者特别喜欢第三代,似乎祖父祖母喜欢孙子胜过儿、媳喜欢子女;如果这种判断不误,那么,祖母刘氏对作者的特别喜欢是很自然的,再加上作者是一个失怙失恃的孩子,
当然特别喜欢又加上特别同情了,这样,“悯臣孤弱”的“悯”其含义之深、程度之重可以贴切体会,祖母当然“躬亲抚养”了。《晋书·李密传》:“密时年数岁,感恋弥至,烝烝之情,遂以成疾。”“九岁不行”,也许是软骨病之类。如果孩子身体健康,祖母操心费力可能少些,现在竟是“九岁不行”,特异的体弱是又一种大不幸,是祖母格外操心费力的又一个因素。以上一句写“弱”,以下集中写“孤”。尽管有三种大不幸,如果家里人丁较多、外面亲戚不少,那还可以有若干圆通的余地,现在是“零丁孤苦,至于成立”。“孤”得够痛苦了,够奇特了,够长久了:一,从作者的父辈看,没有叔叔又没有伯伯。二,从作者的平辈看,没有哥哥又没有弟弟。《诗经·郑风·扬之水》:“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汝)。”郑玄笺:“鲜,寡也。”作者借用《诗经》一句,但“鲜”并不作“少”讲而作“无”讲,是在特殊的语言环境下跟“既无叔伯”的“无”避免重复的一种特殊词义。从外亲看,既没有为祖母、兄弟、妻子等穿孝服的亲眷,也没有为曾祖父母、伯叔祖父母穿孝服的家族,也没有为堂兄弟、为未出嫁的堂姊妹穿孝服的同姓,单枝独芽寡人一个。从经济看,门庭衰败,连个使唤的童仆也没有。最后以“茕茕孑立
,形影相吊”来简括、有力、形象地刻画作者幼年时经历的那种寂寞、清贫、孤独、悲怆、冷酷、凄厉无告、遭人白眼的惨境。封建社会的世俗观念跟今天不同,今天男女平等又以独生(无分男女)为正为荣,封建社会重男轻女又提倡多子(男子),作者这个“九岁不行”,又是“既无叔伯,终鲜兄弟”,又是缺亲无故,又没有童仆的清贫之家的几世单传的孤根弱苗的成长,饱蘸着祖母刘氏多少关顾之爱,倾注了祖母刘氏多少矜悯之情,耗费了祖母刘氏多少操劳之力!不妨说,祖母虔诚不渝地把自己全部的智慧、热血、精力乃至生命都放在抚养作者上面,读者怎不被浸透在一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之中而对作者产生深切的同情呢?如果祖母刘氏身心康泰,操作便利,那还可以有些周旋。大不幸又一次在必然中发生了,──祖母刘氏经受不了许多家庭变故的摧残,经受不了许多社会人心的冷遇,经受不了许多对孤弱孙儿的哀悯和担心,喂养和抱持,事必躬亲,因而“夙”婴疾病,“常”在床褥,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祖母所唯一依靠的是一根弱苗而已,“臣侍汤药,未尝废离”,概括而又具体地写出了作者对祖母的孝谨备至。《晋书·李密传》:“密奉事以孝谨闻。刘氏有疾,则涕泣侧息,未尝解衣,饮膳汤药
必先尝后进。”可见作者对祖母感情的深切、侍奉的殷勤和依附的紧密。从“而刘”到“废离”不过寥寥几句,却勾勒出陈情不仕的一个很重要的画面。以下论列紧紧把这几句当作唯一的事实根据。
第二段
历叙朝廷多次征召,优礼有加,都由于“刘病日笃”而有着“报国恩”和“徇私情”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作者旨在消除晋武帝的疑虑,为下文请求“终养”埋下伏线。“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其中有对晋武帝的最高颂词;更有对作者深受其恩的最大感激,“沐浴”一词隐喻作者犹如禾苗蒙受雨露滋润因而茁壮成长。武帝担心作者以事奉祖母为借口,实在是对新朝持反对或观望的态度,作者更担心如果措词失当会引起武帝疑虑将有杀身之虞。“奉圣朝”,臣仆称君之词,“沐浴清化”,臣仆无比感激新朝的话,称呼和感激都能使晋武帝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宠臣对君主说话,因而心弦为之一弛。“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又作为一个过渡引导到“陈情”上来,以下具体地陈述“沐浴清化”的事实:一是太守推举作者为“孝廉”,这是褒德;二是刺史荐拔作者为“秀才”,这是称才,但是“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辞不赴命”乍一看来并非“沐浴清化”,其实是最好的“沐浴清化”,因为晋朝的地方官吏
不但承认并且大力表彰了作者的孝顺和与事有原则和有才干,而且体谅了作者的惨苦处境,通情达理,言到行成。由于是地方官吏,又由于是以前的事,只用“供养无主,辞不赴命”简单交代一下就行了。“沐浴清化”的更重要的事实是“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武帝“特下”诏书,而且要作者做特别亲信的宫廷侍卫之长;不久又授予辅佐太子的官职。面对最高统治者一再提拔,作为降臣的李密越发不能简单从事了,于是“具以表闻”。在武帝看来,李密对这种厚爱竟然“辞不就职”,难免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是作者巧妙地写道:“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作者主动说出武帝心中想要说的,而且是这样委婉,这样诚恳,武帝当然会心平气和了。但这话毕竟是作者所说,从以前的情况看,并没有获得武帝的谅解,而是遭到强迫手段:“诏书切峻,责臣逋慢。”“切”,“峻”,“责”,“逋”,“慢”,都准确鲜明地刻画了武帝当时的恼怒情态。郡县风驰电掣地执行王命,是“逼迫”,是“催”臣上道,州司具体贯彻王命,是“临门”,是“急于星火”,先后六个四字句,非常精练形象地描绘了一幅雷厉风行无可阻遏的催命图,这与上文所写“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成为鲜明的
对照。“臣欲奉诏奔驰”的“奔驰”用得绝妙,它有力地显示了作者非常急切地希望立刻赴京为皇家奔走效劳的焦急心情,“刘病日笃”的“日”字又准确地显示了苦情日深而且是为时不久,它跟下文“苟循私情”的“苟(姑且)”相得益彰。作者巧妙地应用了二难推理:“欲奉命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循私情,则告诉不许”。二难推理是假言推理和选言推理联合起来的推理,它的前提既然有两个,结论就是或此或彼,因此说,“臣之进退,实为狼狈”。这个结论含蕴精警,表面看来它有对武帝的忠敬之心,又有对祖母的孝顺之情,使武帝意识到作者的真情实感一一出自肺腑,句句有理,处处合情,部分地消除了对作者的某些疑虑。其实呢,辩证地看,这里的根本观点是“先徇私情,后报国恩”。如果是先直截了当地提出“愿乞终养”,很可能激怒武帝遂致罹难,这里形式上提出两难,正是作者与事为文的高超所在。怎样进一步说服武帝呢?作者留下了一个悬念,而把读者引向下面的关键的即是高潮的一段。
第三段
提出晋朝“以孝治天下”这个治国纲领,陈述作者特别孤苦的处境和作者的从政历史、人生态度以及政治思想,以便进一步打消晋武帝的疑虑。《韩非子·说难》:“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
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作者紧扣治国纲领大做文章,使武帝感到“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系縻”(见《说难》)。圣朝“以孝治天下”,并且做到“凡在故老,犹蒙矜育”,是热切称颂朝廷褒扬孝行态度坚决、措置得当,却更是为“愿乞终养”设置根据。于是说出了“况臣孤苦,特为尤甚”,副词“特”和两个形容词“尤”“甚”集中有力地写出了作者的情况是异乎寻常的特殊,那就越发应当而且必须“蒙矜育”了。如果是粗心的作者,行文至此,也许可以认为提出“愿乞终养”了,那仍然要把事情弄坏,因为“以孝治天下”是讲法,“凡在故老……”是说理,都还只是一般的论辩艺术,都还没能进一步打开武帝的心扉。聪明而又耐心的作者忽然宕开一笔,索性刺刀见红,把情节推向高潮!他勇敢坦率而又十分机警地把自己的历史问题、人生态度以及从政思想来一个彻底交代,全盘亮相:“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少”“仕”“历”职说明了仕臣之久,供职之勤,但它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尽忠守节于西蜀,而是为了“图宦达”。既然“图宦达”,就说不上“矜名节”,就较多地打消了武帝的疑虑。另一方面,武帝的措施又使作者这个“至微至陋”的“亡国贱俘”深感“过蒙拔擢,宠命
优渥”,完全应当“士为知己者死”,怎么可能徘徊犹豫、另有所图呢?这又进一步打消了武帝的一些疑虑。在武帝看来,皇君至高无上,降臣至卑无下,动不动就可以非常方便地施以高压。作者看准了这种心理状态,尽量把自己压低,把国恩抬高:“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一个“贱”字,仍旧感到不足,再加上一个“微”字和一个“陋”字,而且是“至微至陋”。与此同时,国恩深重是“过”蒙拔擢,是“宠”命“优”“渥”(“优”“渥”同义),前朝降臣恩荣加身,必然要欣慰,惶恐,感奋无已,效忠不二,这正是武帝所急切希望的。接着用反诘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只能是增强陈情语气而不会激怒武帝,降臣对新主竟能如此措词这是少见。也不是守节蜀汉,也不是拒官新朝,那是为什么呢?唯一的原因除了前文所说,作者勾勒了又一幅惨苦图,亦即祖母刘氏的病笃图:“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日薄西山,气息奄奄”这个隐喻形象地表白了祖母大限临头,而且是很快地临头,作者只是竭力捕捉一刹那的时机,完足一刹那的义务,享受一刹那的幸福而已,这已为下文“报刘之日短也”张本。文章至此,完全可以提出“愿乞终养”了,但聪明而又极其细心的作者还怕武帝认为以一般的
孝敬长上为借口实在为的消极抗拒皇命,作者又一次综述了自己跟祖母血肉相连不可或离的紧密关系,“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是一种意思,一种说法;“母、孙二人,更相为命”,还是这种意思,但是另一种说法,强调中具有错综变化,又自然地得出了“区区不能废远”的结论。“区区”,拳拳,一片真情,也就是“不能废远”,用“区区”又用“不能废远”,也是强调中具有错综变化。以上两句出自肺腑,动人神魄,从悉心说服武帝体恤下情看,“区区不能废远”明确表示不能分离,比上文“臣之进退,实为狼狈”的两可之说前进了一步。
第四段
明确提出“愿乞终养”,表示要先尽孝后尽忠,以期感动武帝达到陈情目的。
尽管作者从法从理从情写得娓娓动人,但他仍然清醒地、审慎地料到武帝不能满足于“区区不能废远”的说法,还会采取一些相应的高压手段。作者又清醒地、审慎地估计到尽管上文已经有种种刘氏大限不远的表白,但武帝还会认为“徇私情”跟“报国恩”的抵触,作者仍旧不能提出“愿乞终养”的请求,本段开头就亮出具体的时限说:“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刘今年九十有六”。四十四岁,是中年人,风华正茂,报国多日;九十六岁,古来稀有,风烛
瓦霜,瞬息可灭,很自然地得出“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刘之日短也”的结论,这结论清楚地陈述“报国恩”跟“徇私情”只有为时极短的矛盾,稍稍从长远着眼就根本没有矛盾,也是合情合理地提出解决尽忠跟尽孝暂时发生矛盾的措施的有力依据。从武帝设想,可以把成全李密作为“以孝治天下”的一个范例,更可以达到李密出仕新朝的目的,冠冕堂皇,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老练深沉的作者这才水到渠成地提出了“乌鸟私情,愿乞终养”的请求。“乌鸟私情”,是比喻也是比拟,它是“愿乞终养”的根据,又回溯到这是动物本性所在,治天下的本性所在,完全符合“以孝治天下”的纲领;又是恳切、谦抑的天真流露,这种措词委婉得体,曲折有致,连铁石人也得回心转意,武帝当然不能拒绝。《尔雅·释诂》:“愿,欲也。”它不同于现代汉语的“愿意”,应作“很希望”讲,表示愿欲之深。用了“愿”又用“乞”,同义的语词反复表示分外强烈。精妙的是,作者明确提出请求以后,还害怕武帝不相信他所说的“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为了印证所说句句属实,了无欺诈,再作出了以下印证:“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所见”,“明知”,“共鉴”,异词同义,有力
地显示了作者的辛苦如日之光,如火之煌。当然,印证的作用远不在于使武帝深信其事,更可以使武帝感到,即使不从作者的处境考虑,而从“以孝治天下”这个手段出发,成全了作者为时短暂的请求,可以收民心,可以服官吏,又可以动神灵,更可以慰作者,一举四得,何乐而不为?!奇妙的是,作者还觉得意犹未遂,言犹未尽,情犹未达,理犹未顺,再一次请求“矜悯愚诚,听臣微志”,以便刘氏意外地免除不幸,以便自己意外地获得成功。“愚诚”,“微志”,“侥幸”,“保卒”,一连串的词语,表示作者以最谦恭、最虔诚的口吻含泪哀求,催促武帝彻底动情。更妙的是,为了再一次使武帝放心,作者最后提出“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保证,这比“尽节于陛下之日长”又大大进了几步:活着不惜人头落地,死了也要结草衔环。尽管实质是为了作者对祖母的高谊隆情,但作者对武帝的极其忠爱、无比尊崇、十分殷勤的心情溢于言表,使武帝越发深信作者陈情的诚挚和急切。最后又以一个降臣的口吻概括地表达了格外恭谨的想法:是“犬马”,是“怖惧”,更是“不胜”,宛然适合一个新朝君主所希望听到的降臣的朴实、真切而能扣人心弦、令人怜悯的语言,怎不使武帝叹为观止、霁怒为怜、予以怀柔呢?!《晋书·李
密传》:“武帝览之曰:‘士之有名,不虚然哉!’”《华阳国志》:“嘉其诚,赐奴婢二人,使郡县供其祖母奉膳。”《晋书·李密传》:“后刘终,服阕,复以洗马征至洛。”可见李密是情真意切。
创作背景《陈情表》,选自《文选》卷三七。三国魏元帝景元四年(263年),司马昭灭蜀,李密沦为亡国之臣。泰始三年(267年),朝廷征召李密为太子洗马。李密时年44岁,以晋朝“以孝治天下”为口实,以祖母供养无主为由,上《陈情表》以明志,要求暂缓赴任,上表恳辞。
作者简介李密(224年—287年),字令伯,一名虔,犍为武阳(今四川彭山)人。幼年丧父,母何氏改嫁,由祖母抚养成人。后李密以对祖母孝敬甚笃而名扬于乡里。师事著名学者谯周,博览五经,尤精《春秋左传》。初仕蜀汉为尚书郎。蜀汉亡,晋武帝召为太子洗马,李密以祖母年老多病、无人供养而力辞。历任温县令、汉中太守。后免官,卒于家中。著有《述理论》十篇,不传世。其生平见载《华阳国志》、《晋书》。代表作为《陈情表》。
魏王恐,使人止晋鄙,留军壁邺,名为救赵,实持两端以观望。全诗译文及注释赏析
出自两汉司马迁的《魏公子列传》 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是时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齐故,秦兵围大梁,破魏...[全文阅读]
出自魏晋曹植的《杂诗七首》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之子在万里,江湖逈且深。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孤鴈飞南游,过庭长哀吟。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形影忽不见,翩...[全文阅读]
出自明代张煌言的《满江红·屈指兴亡》屈指兴亡,恨南北、黄图消歇。便几个、孤忠大义,冰清玉烈。赵信城边羌笛雨,李陵台上胡笳月。惨模糊、吹出玉关情,声凄切。汉宫露...[全文阅读]
出自宋代张孝祥的《菩萨蛮·庭叶翻翻秋向晚》庭叶翻翻秋向晚。凉砧敲月催金剪。楼上已清寒。不堪频倚栏。 邻翁开社瓮。唤客情应重。不醉且无归。醉时归路迷。作...[全文阅读]
出自两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全文阅读]
出自近现代鲁迅的《题三义塔》三义塔者,中国上海闸北三义里遗鸠埋骨之塔也,在日本,农人共建。奔霆飞熛歼人子,败井颓垣剩饿鸠。 偶值大心离火宅,终遗高塔念瀛洲。精禽...[全文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