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

洛陽牡丹花會之日，王城公園人山人海。

我進公園不是爲了看牡丹。我是洛陽人，洛陽人在花會期間是不會進王城公園的，除非有不得不陪的來客。

平日門票3元，花會門票30元。而且，洛陽人知道哪裏不花錢也能看到牡丹。

我來是看見公園貼出的一張海報才買票的，海報太誘人了：“老虎吃活羊！虎是餓了三天的兇猛大虎，羊是一老兩小活生生母子羊！”

這一招真狠真靈。我覺得太殘忍，但還是乖乖去買票50元！20元進動物區的門票直接加上了。還差點買不到手！和我一樣心态的人太多了，我前面就是一個洛陽老太太，嘴裏罵着：“這人是最壞了！咋不把人扔進去讓老虎吃了！”但也是掙呀擠呀地買票，100元買了兩張！

老虎吃活羊真的比牡丹有魅力，橋北動物區的人就是比橋南花區的人多，虎池景點更是裏三層外三層，連空中的索道吊車上都擠滿了人，都舉着望遠鏡，滿天的狂叫！我把平日文明也丢開了，幾個時辰的狂擠猛鑽，終于到了最佳看點———護欄邊，可以俯視下面的虎池。虎池是圓形的，直徑足有200米。這上邊的觀虎台就像體育館邊上的看台一樣，轉圈兒從低到高幾十台，但今天也不夠用了，沒有坐的，全站着，兩腳比屁股少占地方。

等了好長時間，“最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到來了！

先是虎籠被打開了，接着是羊從側門被推入虎池。真是三隻活羊，一隻母羊，很老很瘦，兩隻小羊，肥嘟嘟的，屬母子無疑。

一片驚呼之後就都靜了，不少人還捂上了眼睛。

羊從側門入池，離虎籠就二三十米的距離，虎已經看見了。母羊顯然覺出了危險，回身用頭猛抵剛關上的門。兩隻小羊卻傻乎乎的，争着吃奶，爾後竟在虎池裏戲鬧起來了！母羊明白已無法脫身再轉回頭時，老虎已慢悠悠地從籠裏出來了。兩隻小羊驚醒了，不鬧了，呆呆地看着走近來的虎，渾身顫抖，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屁股頂了池壁退不動了，就擠在一起，朝母羊“咩咩”地叫！這時，有人驚叫，有人嘻嘻地笑！

羊媽媽也在抖，且兩隻前腿已軟，跪伏于地，不敢看虎，隻看地！但，就在虎一步步走近時，就在小羊“咩咩”叫時，羊媽媽突然一下子站了起來，很快地跑到兩隻小羊前面，掉轉身來，整個地遮住了兩隻小羊，不抖了，四蹄紮定如柱，直愣愣地瞪着虎，一動不動……

有人在求虎了：别吃别吃别吃……

虎的表現有點反常。這隻虎是公園裏最兇猛的虎。可今天，它看見兩隻小羊時并沒馬上走出來。小羊鬧時，它才慢慢走出來，走幾步，停下來看一陣，不急不惱有所思量的樣兒。最後它終于龇了牙、躬了身，加快了步子……就在母羊跑去護住小羊的同時，虎又停住了，看了母羊一會兒，眯了眼，竟回身了，又一步一步回到它的籠子裏！

有個女孩哭叫：“謝謝你，老虎哥哥！我愛你，老虎哥哥！……”

那母羊在老虎進籠後一下子癱倒在地，兩隻小羊偎媽舔媽一下一下地拱媽，想把媽拱起來一起逃走……

“公園的！把羊放走！”這聲是我喊的！接着喊聲四起———

“把羊放走！”

“把羊放走！”

三隻羊很快被主事者從側門放出去了。虎籠又鎖上了。

人們沒馬上走，在說虎說羊說人，我對你說，你對我說，認識的，不認識的……

我更是一直在說這個故事，對自己，對所有我能說到的人。羊媽媽在那種險境仍能那樣護住小羊，那樣把自己放在前面等着老虎來吃，它一定覺得老虎吃了自己也就飽了，小羊也就有救了！

最不可思議的是那隻兇殘的老虎，饑餓中的老虎，可以做到不吃小羊，也不吃帶小羊的羊媽媽。它退身時，一定悟出了看台上人們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