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那些颠沛流离的飞絮

生命中，有一些人一些事注定要長久地固執地占據你記憶裏顯著的位置，并在某些特定的情景下突然“複活”，誘使你或者輕輕地搖搖頭，或者淡淡地舒心一笑，又或者一動不動一籌莫展。但不管你作出怎樣的反應，你都無法否認，曾經，生命那麽真實地演繹着。

在這個屬于離别、洋溢傷感的季節，一場不期而遇的雨又将我拉回了曾經的六月。那些故事，未必都在六月裏萌芽、也未必在六月裏開花，但六月一定深深地影響了它們的走向與結局：或者夭折，或者流産，又或者結出了苦澀的果子……

六年前，剛好趕上了第一個“黑色六月”。之所以對那個六月念念不忘，并非由于那場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後半生的高考，而是因爲高考後那個漫長的暑假，以及那個夏天裏所發生的點點滴滴。

五月并不是一首完整的詩，六月也不是。高考前就已一再密謀，那個夏天，一定要到遠方流浪。卻無奈，在命運的作弄下，那個美麗得讓人心痛的奢望終于演變成人生的一大憾事。直至多年後，我仍無法從容地釋懷。高考的不如意基本斷絕了經濟來源，再加上家庭的頹敗、年少時的不經事……這些，迫使我不得不更換另一種姿勢遙望遠方。當然，其中最關鍵也最無法原諒的因素在于，未能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同伴。一個人的旅途是寂寞的，同時出于對遠方的猜忌，那時的我遠還未潇灑到像四年後寒假時那樣，硬是憑着一身傻氣獨闖江湖。但假如，那時真有一個人，一個白衣翩翩的同齡人願意與我共走天涯，我想，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踐行那個多年後仍在苦苦追覓苦苦扣問的夢想。

假如那樣，往後關于我的曆史必定都得改寫。

六月如梭，歲月經不起太長的等待。六月的最後一天，在确定等不到任何令人興奮的消息後，迫于生計，在親戚的介紹下，我來到了本地一家五金廠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涯。雖然是短暫的暑期工，并且還是以學生的身份，但天生敏感的我還是過早地嗅到了人世的悲涼。那段日子裏，一個來自北方的同齡女孩深深地刺痛了我的感知器官。我所在的城市并不發達，也到處都是辍學的低齡人，包括我的親朋好友。但他們似乎都未能予以我靈魂上的重擊，這和我似乎天生冷血有一定的關系。我始終無法說服我的眼睛和耳朵，因爲我一直隻能寄生人世間某個陰暗潮濕的角落。那個女孩之所以一度影響了我的人生，一則那時的我對北方持有一種天然的向往之情，二則她總愛穿一身潔白的衣裳，三則她的經曆使我頓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和更加堅定地厭惡這個肮髒的人世，四則不久前我恰好收聽到一篇題目好像是“有個女孩懷念夏天”的小說而冒出一些過于飄渺的念頭（這點應該是最主要的）。

小說講述的是一個北方女孩南方尋夢的凄美的“類”愛情故事，其中場景與我當時的境遇似乎有着相當高的契合度（這或許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于是，我自作多情起來，莫非，故事的編織者早就埋設了我人生的劇本？但同時，一種不詳的預感閃電般遊遍我身體的每一根血脈。故事并沒有爲讀者留下一個圓滿的結局。男孩明明答應了女孩要和她一起回北方看雪，但後來由于男孩的懦弱與背叛，女孩不得不夾着一顆破碎的心淚别那座城市。那時，我不明白，那個男孩怎能出爾反爾，況且北方的冬天有雪，他怎能無動于衷呢？女孩走後，男孩卻怅然若失，終于有一天，他獨自跨上了北上的列車，然而，當他找到女孩家時，女孩早已漂泊到了另一座陌生的城市。此後，南方的雨、北方的雪常常哭個不停……

多年後的一天，功成名就的男孩（此時該喚做“男人”了）回到了愈發陌生的故鄉。在一次酒會上，他和她竟再次相遇……時間迅速凝成一塊血脂，煞是可怖。男人沒有料到，當年女孩隔了幾個月竟又悄悄地潛入了他們最初相遇的地點，而這隻是由于女孩那時還天真得可愛，可愛得注定要一次次忍受傷害……可是，羊已亡，牢再也無法修補完整，男孩已是别人的男人，女孩已是别人的女人，而這兩個“别人”毫不相幹。第二天，男人匆匆告别了故鄉，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踏足漸行漸遠的夢鄉——不久後，男人死于一次車禍。

故事至此告一段落。

隻是，我的故事始終隻是個虛幻的傳說。迫于地位的卑微、處境的低劣以及前途的渺茫，那個夏天，我的天空隻下了一場急促的過雲雨。雨後，沒有彩虹，空氣中一切不安分的塵埃落地。

一年後，我拼命寫詩，并幻想成爲一名流浪詩人，卻由于生不逢時未能趕上關于詩情爆發的最後一班車。又數月後，發現了一個喜歡詩歌的同道中人。隻是，鼠目寸光的我未能抓住那一串多年後被一再證實爲最真最醇的靈感。六月過後，一切關于詩的音符都停止了跳躍。青春之歌樯橹般灰飛煙滅。

又兩年後，又是一個六月，迫于某個連自己也覺得荒唐的理由，錯過了四年同窗最後的一次心靈交流。輾轉間，終于明白，其實上天并沒有克扣我們成功的機會，那些始終在失敗泥潭裏作垂死掙紮的人，或許他們并不知道，他們已在不意間錯失了登陸諾曼底的絕好時機。窩囊者如我，很多時候，即使明明看到了曙光，卻鬼使神差般朝相反的方向狂奔，南轅北轍的曆史笑話加悲劇也就順理成章地一再翻演。

終于，黑暗全線封鎖，生命不再複蘇。

時至今日，我仍然無法找到命運的平衡點。錯的思維，往往導緻錯誤的一生，一生的錯誤。

無法想象，若幹年後，那些曾經飄過我生命上空的飛絮，是否還要繼續飄蕩？但可以确定，我那颠沛的靈魂，必定依舊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