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的感觉，一种微醉的感觉

中午，喝了一杯紅酒。

其實，我并不是饞酒，與那些宣傳喝紅酒的諸多好處也無關。隻是喜歡一種微醉的感覺。在醉與清醒的分水嶺裏徜徉，覺得連桌子上的鮮花和房頂的吊燈也變得柔情浪漫起來，仿佛周圍的空氣都附上了琥珀色，身體輕飄飄地，像飄進了一個仙境裏。

有人說，喝酒最好是與大家一起熱鬧着喝。我卻不講究，喜歡了，就拿出高腳杯，找出開酒的起子，一圈圈地鑽着木質瓶蓋，像在尋一股泉水。随着“砰”的一聲響，酒瞬間與空氣歡愉香了整個屋子。靠在椅背上，喝一小口，把高腳杯舉在半空中，又慢慢放下。窗外，是無雪的冬季。一隻麻雀在柳樹上跳來跳去，不知怎麽就越到了窗沿上。我看看它，它看看我，懂事的樣子感動了我。舉杯邀請，它“叽叽”地叫了幾聲，大概是不習慣我暧昧的眼神，撲棱棱地飛走了。

喜歡時不時地喝點酒，也是最近這幾年的事。每當有好菜時，就想讓一杯酒來陪陪。往往圍裙還沒有摘下，我就在廚房裏嚷嚷着要喝酒，而且有好幾次，還提名要喝白酒。老公問，喝多少？半杯？不行，不行，今天我想喝醉。一杯吧。不知道的以爲我多能喝，其實，我是眼高手低，隻喝一口，就眉頭緊皺張口伸舌，趕緊地把酒讓出去，再怎麽勸，也不敢喝了。

微醉的感覺很好。覺得眼前的自己不像平日的自己，心情也好很多。隻是，對我來說，不管什麽樣的酒，含在口裏都是熱辣辣的難喝。有時，狠狠心，抿一口趕緊咽下，就是想讓這股熱流先在胃裏過濾，再快速地返回大腦醞釀一次微醉。當然，這種感覺馬上就出現了，我趕緊大聲宣布我喝醉了。老公瞧我誇張的樣子，不屑地說，一般來說，說自己喝醉了的人其實根本沒醉。我急着争辯，我就是喝醉了，不信你考考我，看我醉了沒？老公伸出兩個指頭，我故意矯情地說是四個，然後眯着眼睛，說，看看，都重影了，是不是醉了？老公笑笑，并不識破我。

醉了，是有姿态的。酒精似一把鑲着五彩緞面的小團扇，閃着明晃晃的光漫過來。像一台戲，燈光一亮，水袖一甩，台上的花旦便“咿咿呀呀”地唱起來。

多年來，我酒後必唱一首歌，這是我的姿态。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隻反複念叨那幾句：“我并沒有醉，我隻是心裏醉，如果你也是心兒醉，陪我喝一杯----”爲何隻唱這首歌？是歌中帶一個“酒”字，還是它幽婉的調子？也或許根本就沒在意歌詞的具體内容，隻是一種快意。想來想去，大概我平時羞于在老公面前撒嬌，就想借此機會，表達和釋放一下自己吧。

但是，這種解釋，在我内心深處是站不住腳的。就像此時，我一邊敲着鍵盤肯定着，又一邊搖頭否定着，這的确不是最主要的理由。深究下去，便依稀覺得是在母親去世後，我的内心世界裏，有一種不安和失落甚至是恐慌在駐紮着，它讓我覺得生命的急不可待。而時間就像一顆流星，我們坐在這顆流星上，邂逅，戀愛，還像模像樣地過起了日子。攬幾寸光陰，耕幾厘田，便以爲會天長地久。其實，不過是頭顱上插了一朵昙花，這朵昙花，它展現了美麗，卻急于毀掉它創造的生命奇迹。至于那些傳說中的來生，輪回，奈何橋，孟婆湯，真的假的？多是文人的一種安慰罷了。

這是對生命的一種敬畏和渴望嗎？

我想是的。因爲，自幾年前的那次醉酒後，這種想法就在腦海裏根深蒂固了。大年初三是回娘家的日子，也是父親最高興的時候。那年，父親親自操辦了三十多道菜，還拿出了他平日所有的酒類藏品。老公爲了調節氣氛，提出了今年的酒宴規定，要求每家喝一瓶白酒，不管夫妻兩人誰喝，隻要喝完就行。可能感到此法新鮮，大家都愉快地答應了。可是，沒想到的場面出現了。幾家的男人沒有喝醉，但女人們卻喝多了，平時不沾酒的我們爲了各自的老公，每人最少喝了四兩白酒。老公感動地說，關鍵時刻見真情。爸爸心疼女兒，趕緊藏酒，場面溫馨令人感慨。

我扶着暈脹脹的頭，心裏卻突然想起了母親。往年，母親總在旁邊默默地看，臉上挂着笑容。可今天，東看看西瞧瞧，哪有母親啊。我徒生悲傷，借着酒勁，已不分場合，眼淚止不住地流。最後，竟大哭起來，嘴裏喊着，我媽上哪去了，怎麽不見了？全家都沉默了。爸爸忙勸，喝醉了，喝醉了，别說了，過年，過年吧，以後别喝這麽多酒了。

這是痛徹心扉的體會。原來，我們的親人會在某一天離開我們的視線，會讓我們如此地思念。而這種思念常常是絕情的，絕情的連一句想對親人表達的話都難傳達。也隻有在一杯酒前，心裏才鋪起一條思親的小路，那些往日的歡樂，像路邊一朵朵粉白小花，撩撥着心靈，又安慰又滿足。

這，怕是最好的一種解釋了。

已是傍晚，路燈亮了。一場春雨打濕了黢黑凹凸的柏油路。凸的一面映着光，白亮亮的，閃着左顧右盼的眼神，凹進的一面，深深淺淺盛着五彩的夜色。這情景，好似守着一壇老酒，等一場情感無聲地轉換；窗台邊的蒜苗，沒有了先前的蔥綠，我知道它老了，可它依舊靜靜地立着，俨然一位靜候在某一位身旁的紅袖；雨水一捋捋順着玻璃淌下來，在窗沿處回合，醞釀，再從高處落下，像一粒粒玉珠歸于大地。這是萬物的宿命。

轉身，已是一桌殘羹。是一杯紅酒，在我五髒六腑裏橫沖直闖惹了思。

請允許有我這樣的女子存在，身爲平常主婦，内心卻供奉着神聖的靈魂。時而溫爾淡雅，時而悲喜交集。都怪這酒，一半是水做的身，一半是情做的魂。端起杯子，來，來，來，喝一杯。霎那，思緒輕飄飄地逸出了身體，夢裏看到的都實現了。

就是這樣的感覺，一種微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