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尖上的舞

外祖母今年88歲了，身體還算硬朗。最近，聽母親說要接外祖母到家中小住。于是趁周末，我便買了許多她老人家愛吃的甜點，回老家探望。也許小時候經常寄居在外祖母家的緣故，自然她也是最疼我的，想必相見會有唠不完的話。當我歡歡歡喜喜的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渾濁的眼睛裏沒有喜悅之情，一張風幹的臉像枯樹皮一樣，目光呆滞，沒有言語。随後，隻見她喃喃自語，時說時笑，自問自答，盡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隔着窗子聽，好像在與人談笑風生。母親說，外祖母患了老年癡呆症了。我哽咽着故意問：“姥姥，我是誰啊？”隻見她一臉惘然，并沒有親熱的喚起我的乳名。頓時，我淚流滿面！其實，現在外祖母隻不過是活在自己的回憶和臆念裏，我多想喚醒她的意識!

後來，外祖母鬧着要回老家，像孩子一樣怎麽也哄不住，誰勸打誰，我隻有找來三輪車帶她去了。一路上沒說話，我知道她有生之年能回趟老家也是一種願望、慰藉，看看也就安心了。終于到日思夜想的老家了，外祖母還是一臉惘然,仍然絮絮叨叨些似真似假的舊事…隻見老屋一角已經破損坍塌，一扇舊木門久經風雨蟲蝕已經瘦骨磷殉，鎖已鏽蝕；院子裏椿樹上的鴿子窩還在，隻是一隻鴿子也沒有了，不過老柿樹、老棗樹還在，顯得更蒼勁了…

舅舅定居在省城已10餘年，當時爲了表達孝子之心，執意要将外祖母從鄉下接到城裏。記得外祖母臨走時，對送行的鄉裏鄉親各個牽着手唠了一遍，多麽的不舍和眷戀。那年那時，正是深秋，她用木栅欄圍成的菜園子裏的菜肥碩鮮美，瓜果遍地；那年那時，她親手種下的老柿樹、老棗樹果子結得特别多；那年那時，楊樹林的落葉揚揚灑灑，開始飄零，外祖母曾是最忠誠的掃葉人…

四季的輪回展現了自然的風采，黃葉飄零的季節無疑是四季中最美的風景。每當看到一片片晶瑩剔透的黃葉徐徐落下，在空中翻飛、旋轉，悄無聲息的融合于大地，我的心中就湧動着一種固有的情感。每當清晨聽到人們嘩啦嘩啦清掃落葉的聲音，看到他們把成堆的落葉點燃而濃煙四散的時候，總有一種無耐和歎息。心想，還是讓落葉歸根，化作泥土，滋養她賴以生長的土地，回報她曾經賴以生長的枝條，使她的生命有一個完整的過程。

記憶裏，外祖母一年四季都是忙忙碌碌的。印象最深的是初冬，外祖母天不亮就去楊樹林掃落葉，掃成一堆一堆的，再用大床單一次一次的背回家，用來燒火或喂牲畜。踏着滿地枯葉，眼前浮現出外祖母那熟悉的背影，穿着一件臃腫的黑粗布大棉襖，黑粗布大棉褲的褲腳常用一條黑粗布寬帶子纏着，腰裏系條黑藍布大圍裙，頭上系條古銅色頭巾，額頭露出幾縷白發，像塗了一層雪。外祖母是個虔誠的佛信徒，内心慈善，見了行乞化緣的人最熱心不過。在那個還沒有完全解決溫飽問題的年代，見了鄉裏鄉親的孩子們，她總要塞上一塊又大又白的饅頭，或者找出舊衣裳給凍得嘴唇發青的孩子穿上，所以親近外祖母的孩子特别多，年幼的我便是她家中的常客。

我們不能阻止季節的輪回，我們卻能把握自己的心情，感受着春的萬木複蘇、含蓄嬌羞，夏的多情燦爛、熱情似火，秋的浪漫柔靜、妩媚甘甜，冬的蕭瑟凄涼、生命萎靡。在這麽一個寒意逼人、萬木蕭條的季節，感受初冬微寒，漸漸升騰一種意念，一個呼喚，一份期盼。如今，在那片楊樹林，多麽希望再看到外祖母掃落葉的身影啊！在霜寒露重的清晨，一位老人伴着黃葉飄零，和着掃帚有節奏的嘩嘩聲，是我一輩子看到的最唯美的畫面和聽到的最優美的音樂。

葉有四季，經曆着春的朝氣蓬勃，夏的枝繁葉茂，秋的沉靜柔美，冬的蕭瑟凋零，最後在寒風中跳着舞蹈無奈凋零、沉彌……綠葉如此，人生如斯！

人生如同四季一樣，是自然賦予的，我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每一天活得更好。當經曆童年的稚真，青年的熱烈，中年的成熟，步入老年的睿智練達直到萎靡，才感知到四季的力量，時光的變遷。因爲，明白了生老病死是一種自然規律，誰也阻止不了，有了一種心靈的沉穩和對生命的召喚。所以，當我們感受到歲月的更叠、生命的輪回時，應該珍惜一種快樂，一種天然，一種生命真實的告白和追求的緘言，善待光陰，善待自己，善待世人，善待塵事！

一個人一輩子很短暫，命運注定要經曆種種考驗和困惑，與其怨天尤人，不如付出努力，也許努力的結果不是最美的，但真正的舞者是自己，再華美的燈光也隻不過是背景。

在人生的舞台上，隻有真正的追求過，才能體會到奮鬥過程的充實；隻有真正的付出過，才能體會到收獲的美好；隻有用心的舞過，才能體會到生命過程的美麗。當我們在無情的時光中慢慢變老，每次回憶往昔，才感到不愧對自己，不愧對人生。

生命，就像落葉一樣，當經曆過春光燦爛、秋幕四合後，完成了人生中葉尖上絢麗的舞蹈，安然隐退，飄飄灑灑，不驚不詫，坦然蒂落，靜美安詳，葉落歸根，那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