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步者

孩提時代，夢是最真的。在月光下舞蹈，在夢裏飛翔。每一天都是暫新的。空氣清香，太陽照亮了幼小的心靈，也給了我們最初的溫暖。沒有陰冷,沒有黑暗，也沒有雨季。

我們堆積木，吃糖果，捉泥鳅。天空明亮。爸爸是太陽，媽媽是月亮，我就是他們搖籃裏的小星星。我們過家家，捉迷藏；我們拉勾，拍手掌。我們的小嘴還會問：媽媽，我是從哪裏來的？

後來，家裏有風波了。媽媽和爸爸老是吵架。我常常被爸爸的煙霧熏得直咳嗽，還掉眼淚。爸爸再也不吻我了，我也不想吻他，他的嘴好臭。媽媽又是擦白白的粉，又是把嘴唇塗得紅紅的，看着就像每天出去約會一樣。更令我不安的是，媽媽早出晚歸，爸爸說是去跳舞打麻将，我和爸爸隻得吃乏味的方便面。媽媽很少抱我了，她的懷抱再也沒有從前那麽溫暖了。

學校裏，我的同學兇巴巴的。他們不上課，在校園的角落裏不知玩什麽。他們打架鬥毆，尋絆鬧事，就像誰惹了他們似的。同學們個個都各玩各的，再也不唱歌，不說悄悄話了。他們口裏常說強奸離婚誘惑傷害什麽的。有的同學還學爸爸媽媽一樣，男同學堵女同學的嘴，喲，就是親嘴兒。還有的男女同學學爸爸媽媽睡覺的樣子翻來滾去，不過千萬别告訴他們，這都是我在樹林中偷偷看見的。

當我明白所有的人都是一樣地刻薄、狠毒和自私時，我的身上好像也有一層什麽厚厚的東西。爸爸說，那是保護色，防止别人傷害你。這時我惶恐，又懼怕，我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慢慢地，我長大了。我經常暗自傷心的啜泣，靈魂像一具僵屍，在分母裏久久地蟄伏着。它像是睡着了，一點響應都沒有。我害怕黑夜，也害怕耀眼的亮光。我害怕我中間的活人，他們又撒謊又騙人。我更害怕死人，奶奶說他們到處招搖撞騙，發洩生前的怨氣。所以我夜晚通常是不出門的，萬一遇見鬼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我現在想，我粗俗，不懂風俗禮儀？爲什麽電視裏那些人都穿西裝打領帶，他們說話又幽默又風趣他們風度翩翩唱歌跳舞，而我的不健全的身體卻是不敢學他們熾熱癡迷，纏綿悱恻？

那年春天，我同爸爸媽媽回鄉下去看奶奶。那鄉村的景色真迷人，就像我從前在書中看過的一模一樣。有山有水有花草有樹木，還有小鴨小雞和小狗。在那裏，我好想又回到孩提時代，有明亮的太陽，和清輝的月亮。一切就如昨天發生的一樣，在腦子裏不停地跳躍。

我好想又回到了媽媽溫暖的懷抱。爸爸和媽媽把我當小星星一樣細心呵護，“寶寶、寶寶”叫個不停。

——我眼眶濕潤了。

這時我又想：我的眼睛并非流不出感動的淚。還是應該感謝你給了我一雙眼睛。隻是你讓我看到的風景與衆不同罷了。我的心從童年就緣定交予自然，這麽多年，我崇高的“父親”一直在沉默地看着我。祈望我回到他的懷抱，回到他的廣闊宏偉樸素純真中去。他肯定地想：我會刷亮孩子們的眼睛，無論是幸運的，抑或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