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你了

今天下雨了。

可是我已經決定了來看你，所以這不成爲我反悔的理由。我要來看你，在那麽多年以後。

你是個絕情的人嗎？我不知道。我猜，你不是的。我願意這樣去相信。

可是今天下雨了，我還是那樣開心，在你面前。

春江上霧霭茫茫，遠山都隻剩下影子，雨不大，近了春的柔濕，還不忘冬的淩烈。墓園前，我收了傘。

汽車七拐八折盤山而上，沿途的老舊房子靜如歲月，細雨中讓人恍惚回到上個世紀，在我還是個不懂事的野孩子的時候，它一直在原地，十年不變，十年已是物是人非。不過是它多了些裂紋，而我多了份心思。懷舊的歌曲，伴着懷舊的人，空白的腦海開始回憶那些舊事。你曾經活在這裏，也許，還乘過這輛車，也許，也坐過這個位子，也許，認真地哼過這首歌。

疊疊細雨，寒寒冷風，五年前的天色，五年後的情懷。

路面有些積水，我避着它，想起我們曾涉水而過，你曾牽着我的手。寒春季節紅梅綻放，遙遙望去，成片的疏密之紅，我移開眼，想起我們曾贊它傲氣凄美，我說想要，你說以後爲我載。湖水經風而成美麗的漣漪，踏上橋頭，我沿着邊，想起我們曾追逐而過歡笑的眉眼，明豔到耀了陽光。繁樹茂林，階台層層，我一步步離你越近，連濕了衣發也未去察覺，周身甯靜，唯我歎息和不安。一步一步，我在想什麽？我要對你說什麽？我或許已經找不到你，我或許還忘了你的樣子，我或許都不能再如以前一樣喊你。我來做什麽？我在做什麽？我就那麽想你嗎？還是，這個冬天太冷了。

我來看你了，我其實是來看自己，看那個在你身邊那麽多年的自己，有沒有後悔，有沒有反悔，有沒有要離開。

路再長，終是盡頭已到。在衆多亡人中，你還在那裏，黑白分明，笑容不變。這個冬天挺冷的，這一刻，我爲你撐一會兒傘吧。我有多久不曾來？我有多久不聞不問？我有多久隻陷在那麽遠的幸福裏？你還是不變，20歲的年輕臉頰，純粹寵溺的笑容，因心疼而憤怒的眼神，還有，伸出來拉住我的手。我不忘的還有你掴的那一巴掌，我恨他們，我也開始恨自己，沒人理解那綿延經年的痛，我恨不得……讓大家都去死吧。那對我來說，才是解脫吧。

我有多舍不得你，你知道嗎？

或許是那時候我才懂，那首《很愛很愛你》。也許我其實還不懂，不然，怎麽會那樣呢。

你曾跟我說過未來，未來是什麽，未來就是你有一個相愛的妻子，有成功的事業，有乖巧的孩子，還有一個幸福的妹妹。你多希望自己有一個乖巧的妹妹啊，可以保護她，可以寵溺她，可以管教她，可以爲她找到一個好的歸宿，而你，就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是她傷心時可以傾訴哭泣的懷抱，是她無措時的定心丸，是她無論何時都可以回來的家。你說得那樣認真，認真地看着我的。好，我明白了。隻是我還來不及去扮演一個乖巧的妹妹，你就要離去。呐呐，是你食言的啊。我不過是要放棄了而已，真的很累啊，看到你那樣關心着那個人，我怎麽都要嫉妒的啊，不過是去瘋狂的玩幾夜，不過是好好的徹底醉幾場，不過是逃離那個支離的家，你呢？你以爲我是爲了什麽？我不過是在療傷而已。你那麽急嗎？那爲什麽不留下來管教我，怎麽還是連最後的見面都隻是道别，隻是一個怒急的耳刮子，都不給我解釋的機會。不，你還是理智的，隻是，太在乎了，我這樣理解。是啊，太在乎，所以祝福着你，催着你遠去，催着你去向死亡，是我啊，那個人是我。

其實我還不懂，不懂那個時候的我怎麽會知道那麽多，你們一個接一個的離去，我卻連哭都不想哭。我能做什麽？隻是在那一天想一下你，隻是在去的時候和外婆說說話，隻是在看到他的照片的時候還責怪他怎麽可以就這樣抛下我們，隻是偶爾想起的時候，想一下，我已模糊的你的樣子。我猜，電影都沒有這麽長久吧。

你和我還說過什麽呢？去過什麽地方啊？好像還爲我去打過工的吧？哦，你說，你還會回來看我，會等我來找你。

太久了，我都要忘記了。

我實在太害怕我會忘記，所以，我來看你了。

你知道的，我連爸媽的話都不怎麽聽的，隻有你，還能讓我放在心上。聽你的話，好好讀書，好好在家裏，好好活下去。如今我該是完成的不錯吧。我真以爲，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的，可是，你卻快要淡出我的生命，淡出我最深的記憶，是這個冬天太冷了，被冰封了嗎？這，其實也不錯的。所以，來看你，應該，也許，是最後一次吧。

你看，你看到了嗎，我還是個乖的孩子吧，我不抽煙，也不喝酒，我還喜歡小孩子，我還是這樣開心的。我保證啊，呵呵。

哥哥，出來太久了，我該回去了，如今，我也是個顧家的大人了，都比你大一歲了。這一次，我帶走了自己，固然我還是不肯輕信，但終究，也算是完整了，所以，真的再見了。

不知是誰說今天下午會停雨的，怎麽就一直不肯實現呢，其實也沒關系，這和我扯不上什麽。

沿途紅梅成片，疏疏密密，因風細雨成斜，皺了湖面，拱橋漸遠青山淡，往事成風不舍安。

我其實歎緣分來的太早，在我都還不懂争取卻已知放手的時候，可是絕情的你都不曾提醒我，或者都不肯退開，可是絕情的你都不告訴我最後的擁抱代表什麽，就遠走，可是絕情的你，還要那麽好幹什麽。

太久了，這些模棱的記憶，隻要甩甩頭就可以消失的記憶，我要來幹什麽？我隻要記得，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對我那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