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的春暖花开，还有我

每次經過這家花店，都會駐足很久。那個忙碌的身影，穿梭在每一盆鮮花中，步履輕盈。臉上的微笑映襯着鮮花的綻放，那麽醉人心房。我知道，我又想起了那些斑駁的往事和那個爲我活着的人。

【積攢下來的康乃馨】

記得第一次給媽媽過母親節，我還很小，背着書包，從不感覺沉重。那天拿着“優秀學習獎”的證書有一種說不出的豁然開朗，我知道我會很驕傲的拿給媽媽看，臉上還是那副臭屁的表情，我也知道媽媽隻是會微笑着撫摸我的頭，然後說聲“吃飯了”。多想要告訴她“媽媽，節日快樂，我的證書送給你。”

從來沒有因爲得到認可和表揚而給過我獎勵，哪怕是給我做一頓最喜歡吃的紅燒排骨。我卻從來沒有因此而置氣和放棄過，因爲我知道，那個微笑，是媽媽炫耀的資本“我的孩子又拿了證書回來。”雖然這些話她從來不對我講。

第二年的母親節，再也沒有想過拿着證書向媽媽炫耀，然後當做節日禮物送給她。我已經被那些證書和獎狀磨去了驕傲，或許是因爲習慣了那一雙雙贊賞的眼光，亦或許，我一直以爲那隻是一種代表激勵的白紙一張。

經過花店，躲在牆角看着那些五顔六色的鮮花，感覺香氣襲來彌漫了我的世界，整個人也跟着輕飄飄，我笑了。掏出口袋那零散的錢币，一張一張疊好，一張一張親吻，纖細的手指在天空中勾勒着媽媽嘴角上揚的弧度，我知道，媽媽會喜歡。

積攢了一周的零用錢，我買了10支康乃馨。花店的阿姨告訴我，每一支都代表着我對媽媽的愛，我激動的點點頭。是的，就算她沒有撫摸我的頭，就算她沒有誇獎我半句。我都是無比高興的，這不是一份驚喜，而是一種感激。

當康乃馨遞到媽媽的手裏，我驚愕的呆望着，她哭了，眼睛裏泛着的淚光像是會打圈圈一樣，溢滿了眼眶，卻沒有掉出來。正想要問她怎麽了，她卻一把樓我入懷，好緊好緊，哽咽的說了一句，“乖”。我知道，她是覺得自己的孩子長大了，懂事了，感受到了來自孩子的關愛，激動的哭了。我知道，我是幸福的。

【以後我來照顧你】

忘了有多久沒有回家，忘了有多久沒有跟媽媽同桌吃飯。每次忙碌過後，都會站在樓頂吹着晚風欣賞夜景。想不起媽媽的衣服有沒有多了哪一件，想不起她的手指上哪裏又多長出了一塊繭。歎息着，想念着，卻沒有想要打電話回家的沖動，我知道這個時刻她已經睡着了。之前也總是習慣性的告訴我“八點以後不要叫我，不然我就再也睡不着。”

這個習慣是因爲我才有的。模糊的回憶還能被我挖掘出來，隻是蒼白了重要的情節。

14歲那年，我得了病毒性流感，那時正是非典時期，人們都束縛在了那份恐慌中。連日的高燒不斷，已經沒有人相信我能熬過這一關，所有的親戚都和我家斷了聯系，因爲沒有人想要在這個時候幫助或者探望，畢竟是關乎生死的。

我在他們的歎息和眼淚中喘息着，醫院不能去，會被隔離，家裏不能出，怕傳染給别人，就這樣，整個家庭彌漫着死亡的氣息。我一直閉着眼睛沒有睜開過，在他們不經意間流出眼淚，痛苦的掙紮，是我害了這個家。身體上的病痛遠遠不及内心那被撕扯的疼。

媽媽學會了紮針，學會了搗藥，全是爲了能讓我盡快好起來。她對着我說了無數次：不會有事的。每次半夜我因爲發燒冷到全身打顫醒來的時候，都會看見媽媽掩面哭泣，卻沒有半點聲音。我掙紮着想要告訴她去休息吧，我沒事的，沙啞的嗓子卻哽咽的再也講不出話。淚光中閃爍的是她單薄的身體，那個看上去僵硬的姿勢，就這樣持續了整夜。

半個月，我康複了。高燒退了，臉色好看了起來，媽媽執意帶我去醫院驗血，以保證真的沒有後遺症才好。化驗結果出來，原來我隻是患了病毒性流感。媽媽哭了。我心碎了。半個月的時間，我被病痛折磨的同時，她被我連累着，瘦了整整十斤，摟着她纖細的腰，“媽，以後我來照顧你。”

就這樣，以後的每晚8點以後，我都沒有吵過她，媽早早入睡了。太累了的身心，再也禁不起半點折騰了吧。

【我可以爲你死】

越長大越孤單，即便是身邊有着很多要好的朋友和對我關懷備至的媽媽，我還是被悲傷困擾着，很多時候會無故的發脾氣，即使事情的起因和結果根本沒有我的關系。

爸爸無厘頭的講着身邊發生的事情和對我部分生活的看法，我呆滞的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什麽表情，我想要走開，卻被接連不斷的問話牽扯着。從來沒有發現，他原來可以這樣的羅嗦，還不知所以的亂表明自己的觀點和強行我按照他的吩咐去過生活。我隐忍着，這樣的“尊重”我接受不起，對他的耐心也一點一點的泯滅。

顧不上打岔，我表現的極不耐煩，起身準備離開，他卻發起火來，一頓臭罵向我襲來，我像是比賽中被淘汰的選手，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也像是個被欺辱的乞丐，淩亂的頭發遮擋不起皺結的眉頭。壓抑的情緒似乎快要崩塌，在“走”與“留”的中間，我沒有自由，在“溝通”和“斥責”的邊緣，我看不見溫暖的表情。

“你到底有完沒完？你煩不煩啊？你這樣叫什麽談心？既然你命令我，要我什麽都按照你的想法去做，還浪費這麽久的時間談話幹嗎？”我想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做“頂嘴”，什麽叫做“置自己于死地”。

爸似乎不需要時間來反應和思索我的一連串問題，更不需要耐心的讨好我，向我解釋什麽。他是大男子主義者，原諒不得半點的不尊敬，尤其是自己的子女。雞毛毯子握在手中的同時，憤怒的眼睛已經把我殺死，我沒有喊叫也沒有躲避，如果打我能讓他想明白的話，那也算是值得。

媽媽從外面回來，看見這一幕，沒有半點猶豫，抱着我的身體護在自己的身體下，一棍一棍打在媽媽的背上，我彷佛聽見那皮肉綻開的聲音，居然流出了眼淚。媽，若不是你，我還會很堅強。

爸看媽這樣維護，也沒有繼續追究什麽，似乎發洩之後，表情也複雜了很多，我沒有心情去研究，也沒有想過問他爲什麽打我。我隻是知道，媽媽疼了，爲我疼了。

“媽，以後不要這樣維護我，不要爲了我受傷，你這樣很傻。”我依然面無表情，眼淚卻大滴大滴。

呻吟着，歎息着，想要撫摸我臉龐的她的雙手顫抖着“我可以爲了你去死。”那一刻，我發誓，我會爲媽媽驕傲的活着。

【對不起，我愛你】

忙碌中，突然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拿出來一看，10多個未接電話，全是媽媽打來的。一下子怔住在那裏，我居然沒有聽見這麽多電話打來，這樣的情景好像發生過，可是竟怎麽也播尋不到那些淩亂的回憶。

剛想要回撥過去問問媽媽找我什麽事情的？又接連收到她發過來的三條短信消息，同樣的内容，讓我在讀完第三次隐忍不住的哭起來。

“軒啊，什麽時候回來看看我啊，又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我經過花店想要買康乃馨，可是我記得以前都是你買給我的，我就不買了。有時間回來啊。”

這次，媽媽沒有隐藏什麽，直接的告訴了我她的想念還有對于母親節的那份寄托。我竟然忘了，忘了承諾給她的，以後我會照顧她，不會讓她孤單。

對于這份不孝順，我沒有任何借口說服自己做的是對的，對于家的疏遠，我沒有選擇，卻忘了疼愛我的和我愛的媽媽，也是在那個家裏。很久前的事情，她牢記在心，不可泯滅的感情，一通電話或者一條短信都能讓她安定的過好每一天，可是我卻沒有記起和去做。對不起，媽，讓你擔心了。對不起，讓你孤單了。

幾度回首，忘不了多年徘徊過的鮮花店和主人給我的親切感覺，這些讓我更加想念媽媽。我知道，她不是在乎這個節日，也不是非要這束鮮花，她心裏惦念的，我全記得。雖然隻是那個熟悉的微笑一度再一度的陪伴我，讓鼓勵我，直到今天。

當更大束的康乃馨被媽媽捧在胸前，像個孩子一樣的玩弄着每一個綻放的骨朵，我看見的那個微笑帶着褶皺，帶着滄桑，卻親切到暖了心。

“媽，我愛你！這一季的春暖花開，記得，還有我！”

不覺中，春風吹綠了草木，顔色鮮亮到晃眼，卻真的沒有察覺，春暖花開的時候我還在追溯上一季的青春容顔。許多在不經意間錯過，就好像花兒凋謝了再也看不見綻放的模樣。我懂得那些錯過和徘徊間的放不開，就好像媽媽直白的語言“回來看看我吧，花兒開了。”是啊，花兒開了的時候我猛的發現自己不在，錯過了，沒有欣賞到，該怎麽彌補？所以，不想要在花兒謝了的時候也沒有留意過。這一季的花兒綻放的好美，因爲我看見了。我知道，再也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