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之不及

今天路過一家醫院，我突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在這家醫院裏爲父親陪床，同病房裏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得了氣胸，那時候，我們在一個病房裏天天說說笑笑，兩個月後他突然離世。

他是個有錢人，爲了看病，他跑了大半個中國，香港、北京、上海、廣州凡是聽說的好醫院，他都去過，因爲要過年，他來這家醫院，因爲他家就在附近。說起他家，其實相當于沒家了，兒子十一歲的時候，他與前妻離婚，給了前妻二十多萬，準備與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學生結婚時，發現自己有了病。于是結婚的事就擱置起來，那個年輕女子，我還見過，隔三差五地來看望他，還動不動就給他發短信，那話語，讓人覺得有點肉麻，他常常毫無顧慮地把短信念給我聽，之後還對我說，你以爲她真的愛我嗎？是愛我的錢。我無語，人生就是這樣，有許多事明明知道前因後果也得去做。

每到晚上的時候，他就給我講他的發家史，二十多歲的時候，他接班到了鐵路工作，他嫌工資少，有一年冬天，獨自跑到南方拜師學藝，學習炸雞技術，師傅看他很能幹，就送他一個秘方。後來他回到本地開炸雞店，整整七年親自掌勺，就這樣發展起來，一家、二家，三家……直到後來開了八家店。培養了許多徒弟，自己也不用動手了，完全是坐陣指揮，大把收錢。這時候，他有錢了，越看老婆越不順眼，常常是夜不歸宿，兒子也不管，說不管吧也不全是，反正一有事就給錢，他有的是錢。

就這樣等到兒子上了小學，就鬧着要與妻子離婚，妻不想離，卻擋不住他不理不睬，于是等到孩子上小學五年級時離了。妻子走了，孩子由奶奶照看，他呢，天天呼朋喚友吃喝玩樂，還讓人介紹了個年輕漂亮的在校女大學生做朋友，真是春風得意。等那女孩子畢業了，想結婚時，突然發現自己有病了，于是四處求醫。

他跟我說：“早知道會得病，我甯可做個農民，平平安安一輩子，雖然沒更多的錢花，小打小鬧也不錯。你看現在就是那些年受苦太重，把身體弄垮了，落下這病根”。我說：“大概人都是這樣的，沒錢的時候，想方設法要掙大錢，誰都認爲錢多了好，你看你妻也休了，小姑娘也找上了，這就是有錢的好處”。他說：“人不經事，不知道事理。你說我現在認爲什麽是最幸福的事？”。我不明白他指什麽。他說：“我能順暢地呼吸就是最幸福的事”。原來他指的是他的病。我笑着對他說：“當人進了醫院的時候，才明白健康的重要性。”他還說，不光這些，從沒錢到有錢，從沒病到有病，這兩個過程讓他看清了世上許多事，人們都說有錢好，現在我不覺得，我拿着錢，卻沒有人能給我治得好病。

就快要過春節了，他給醫院裏從院長到醫生護士大概寫了五十多個條子，讓他們去他的炸雞店裏領雞，不要錢，看中哪隻拿那隻，想到哪家領就到那家。因爲一條街上的炸雞店都是他開的。他說，以前他對于錢，像命根子，與顧客分毫必争，現在看來像廢紙一樣。生不帶來，死不帶走，醫生護士們對我不錯，我也給他們獻點愛心吧。我說，你還年輕，等病好了，掙更多的錢，還有大用途。他說，錢到底有什麽大用途呢？比如我，三萬元給我那女朋友買的鑽戒，隻能看看，還能有啥用？人啊，夠吃夠喝就行了，像我以前拼命掙錢，現在你看命朝夕不保，值得嗎？

錢與命的關系，我倆讨論了很多次。後來，他還說起了他的前妻，說自己對不起她，跟他奮鬥了許多年，到頭來連房帶錢才拿走四十多萬。我說，你可以再補償一下嗎。他說，感情這東西辜負了永遠沒法補償，有一次來看我，我給她開了張支票，人家還不要，說隻是想看看孩子。唉，傷了一個人的心，也不能用錢彌補。

後來，因爲過春節，我接父親出院，他也出院了。三月份的時候，聽一個認識的大夫說，有一天，他突然發病，搶救了一個多小時就死了。